[新]
若是三个月前的宁不凡,定会欣然应允,再赞叹一句,王姑娘果然高雅。
但,如今的宁不凡心底藏了太多沉重的事情,可真没有这些个旖旎心思。
他伸手使劲敲了一下王安琪的小脑袋,笑道:“男女有别,似这般胡话,日后不要再提,去吧,也让我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东荒之行的诸多脉络。”
“嗯。”王安琪轻轻颔首,提着短箫便朝后院走去。
宁不凡遥望着王安琪的背影渐渐远去,长长呼出口气。
他右手倒提清池剑举至身前,凝视着剑身雕刻出的‘陈子期’三个字,看了好一会儿,忽而笑着自语,“子期啊,你还记着......当初咱俩偷偷溜进张伯的酒窖,喝了一坛子酒后,说的那些醉话吗?”
恍惚间,耳畔传来陈子期大着舌头,高声说出的放荡言辞——少年要风流,要志得意满,要胸怀激荡。要骑最桀骜的烈马,要饮最辣喉的烈酒,要闯最热血轻狂的江湖,要爱最温婉娇柔的姑娘。肩挑日月,脚踩山峦,做这天地间一等一的剑仙。
“我记得,”宁不凡缓缓摩挲清池剑,自嘲道:“可惜啊,我却做不到了。”
人虽年少,心却沧桑。
本以为出了村子,便会徜徉大自在。可惜......不是。
宁不凡缓缓平复心境,放下清池木剑,旋又以左手拿起碎星剑,放置双腿,低眉看去,看了许久,想起了与叶辰在驿馆的月下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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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是自语:“我于明月清风里,见有人大口饮酒。抬手间,便是酒浅人酣。可孤独啊,却溢出酒坛。酒不能醉人,人只能自醉......碎星,你已陪着叶辰走遍了一整座江湖,见遍了天底下最动人的风景,可愿伴宁钰再走上一遍?”
碎星剑轻轻颤动,剑身迸发淡淡猩红光芒,剑鸣声低昂而又萧瑟,似在缅怀往事,再与旧人共鸣。
宁不凡紧握碎星剑,感受到剑身传至剑柄的温润魂意顺流而上,安抚道:“不要着急,很快......我会带你杀穿一整座江湖,再让你饮尽最滚烫的鲜血。”
碎星剑渐渐恢复平静,剑身也随之黯淡。
最后,宁不凡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化作淡淡光芒席卷起罡风,正是问心剑意。
狂风旋又化作雷霆,直刺苍穹而去。
‘咔嚓!’
炸雷声惊起,半空无云,却有纷杂细雨点点映入人间,如春风忽来,如惊鸿划过。
“王大爷,你交给我的问心剑意,我传出去了,那是一个孩子,”宁不凡抬眉静静看着细雨落入人间,喃喃道:“他名为赵政,同我一样,是个苦命人。不过,他性子比我坚韧,很适合修剑。想来,即便是我入了东荒后,死在那里......多年以后,问心剑意依然可以再次徜徉人间。”
叶昊以一十七年蝉的剑意为宁不凡洗经伐髓时,曾说过,若是觉着自己快要死了,便将这道柳先生留下的剑意,传出去吧。
宁不凡想了许多天,才终于将问心剑意交给了叶麟,让他转交给赵政。
当时王安琪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连宁不凡都没有把握保证自己能否在东荒之行活下来。
即便灭了棋阁,活得下来,也只剩下区区三年的性命。
若是三年之内,没有破境入一品,便要真的死了。
人可以死,剑意却不能死。
唯有将身后事做的妥当后,宁不凡才能真正放心走下去。
“下雨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宁不凡转身看去。
只见一身薄翼红裙的王安琪站在远处,正朝这边走来,她手持短箫,疑惑的凝望半空。
宁不凡心念微动,剑意顿化清风散去。
细雨忽停。
王安琪眨了眨眼,更为疑惑,“雨停了?”
宁不凡收回目光,轻轻说了句,“春风多急雨,风静雨亦停。”
夜深人静。
洛安城,诏狱。
狭短潮湿的牢房内,行刺宁钰的沈飞被铁链捆在木架之上,动弹不得。
虎贲骑统将洛河背负双手,眯着眼盯着沈飞,久久沉默。
整个牢房,仅此两人。
洛河嗓音低沉,开口道:“沈飞,十三年前,你入雪龙营鹰隼骑,参战十余次,毒箭刺身,险些身死。七年前退役,后又调至辎重营,升任佰长,掌管三路骑兵粮草调动。又三年,因旧伤,自愿调去伙房,随军征调。征西大将军孟河朗见你旧伤颇重,于心不忍,这才将你调至洛安城,掌管校尉、参将吃食。”
校尉、参将,那可都是整个雪龙营里,手握兵权的将军,也是整个雪龙营的中坚力量。
掌管了这些人的吃食,如同掌管了他们的性命。
洛河等诸多将军也是在这个时候,才与沈飞熟络。
沈飞平日里,是个人畜无害,面带憨厚笑意的老好人,上至大将军孟河朗,下至寻常小兵,皆对此人观感极佳。
如洛河、龙空等人,俨然已经将沈飞当成了自家人。
却没想到啊,这个自家人,却握起刀子,欲行不轨。
洛河狠狠一拳砸在案子上,怒视沈飞,嘶声道:沈飞!你与我雪龙营,与诸多将士,足足十三年的交情啊......我雪龙营这十三年来,待你不薄吧?你缘何如此!又让我该如何待你!”
就在沈飞图穷见匕的前一刻,洛河还满怀欣喜的跟宁钰介绍自己这个老伙计。
沈飞低眉不语,微微摇头,疲惫道:“哪有那么多缘由,各为其主罢了,洛河将军从我的口里问不出什么的。”
他满嘴牙齿尽落,面上血痂满布,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洛河双眸血红,高声道:“各为其主?说的好哇,来人!”
沈飞闭目,摇头道:“刑具于在下无用,洛河将军还是莫要耗费精力。”
于这般死士而言,即便是拿块儿小刀,一片一片割下他的肉,只怕他也不会轻易松口。
洛河冷冷一笑,“若是旁人,我便大刑之后再言其他,但你沈飞毕竟在我雪龙营十余年,为我雪龙营奋战十余场,人虽老,血性犹存,似你我这等人,刑具何用?我怎会对你用刑?”
沈飞眉头微皱,眼角余光看见牢房外走进来了一名端着锦盒的将士。
这锦盒颇大,盖子上还蒙着一层赤红薄纱。
步入牢房的红甲将士行至二人身前数步,微微躬身静待。
洛河轻轻挥手,神色暴虐。
红甲将士挺胸抬头,迎着沈飞的目光,缓缓掀开这层赤红薄纱,锦盒里的事物便映入眼帘。
沈飞神色微僵,嘴唇轻颤,“小三儿?”
锦盒内,赫然是一位稚子头颅,此时仍瞪大双眸,面带惊恐,似遭了雷霆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