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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方相四人,戴冠及面具,黄金为四目,衣熊裘,执戈,扬盾,口作“傩、傩”之声,以除逐也——《乐府杂录·驱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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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阿兄,胡神仙,胡神仙!”
康朱皮和米薇刚领着没睡饱的小猪瓦沙甘,一路讨论着拜火教的宗义从鸡鸣山顶下来,就被石燕领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围住了。
“怎么啦?我猜猜,要糖,要饼,还是要压胜钱?”
康朱皮笑着挨个摸头。
“不是,”小孩们抓着康朱皮的衣服,七嘴八舌地嚷嚷:“寨里没有跳傩的人了,今年没跳大傩,得补办!胡神仙,我们听说你不得风病,你来当方相好不好?”
“好啊,我的面具呢?”
“你可是光之子啊。”米薇在旁边吃吃笑着,揶揄道。
康朱皮一如既往地不以为意,甚至在义姐面前挺胸显摆着:
“哎,我是个凡人,讨孩子们开心而已。再说了,不要问你的百姓拜何神灵,但问他们有何苦痛,他们既然喜欢,那我就陪他们讨这个彩头呗!”
米薇耸耸肩:“那你陪他们玩,我去准备七宝饭,一会你可得陪我吃。”
于是,康朱皮戴上冠,往脸上扣了个木头面具,披着狼皮,握着长矛与盾牌,扮演了一位从装束角度来讲一点也不正宗的方相,孩子们也不管,趁着仪式还没开始,就再次围上来,找“方相”讨要压胜钱,当然是人人都有所得。
驱傩仪式的“方相”扮演者可不止康朱皮一个人,庞存、康乌也戴上了面具,披着兽裘,握着刀剑与盾牌陪着康朱皮扮方相,甚至连耐不住寂寞的李始之都跑过来,要了面具,在康朱皮亲兵们敲响的羯鼓声中,一起凑热闹。
“傩!傩!”
四个“方相”叫唤着,舞刃及盾,以矛杵地,以刃击盾,一群孩子跟在他们后面,配合他们的喊叫与吟诵,用稚嫩的童音重复着“方相”的话语。
内容也与往年大不一样,所念不是那些捉鬼驱疫的神仙名字,也不是对姓名晦涩的疫鬼与病妖的诅咒威胁,而是康朱皮制定的“卫生条例”。
“嘿,勤洗手,不得病!”
“诶,喝开水,疫鬼怕!”
“大便小便勿随地,勿随地,疫病见汝绕着走!”
“破烂腐物别乱扔,不能焚烧就掩埋,千万别扔水井里!”
亲兵们点燃了许多火把,让孩子们依次接力传递,朝往朱皮坞外送,这倒是中夏传统的一部分,送走火把,也就送走了一年的阴沉死气。
火把一直传到寨外,王梦和康矛领着一队骑兵,全副披挂,盔插羽饰,依次接过火把扔进沟中,然后绕着寨外的平地跑马,比赛起箭术和矛术。
只见并州健儿们骑骏马,执角弓,握长矛,往来驰骋,动作轻捷如飞鹰猿猴,几个画着鬼脸的稻草人摆成靶子,从头到脚贴上写着“疫”、“病”、“疾”三个字的纸。骑手们从靶子边急驰而过,或抬手射首,或俯身射脚,还有人提矛击刺,以求刺中草人手里的树枝环,而不将草人挑倒,骑兵们往来如飞,各自炫技,好不精彩。
连桓真人都带着乌桓骑兵过来凑热闹,那里老练的林间猎人与骑手虽然装具不好,但常年练箭,他们甚至有时不屑于射固定靶,而是两骑一组,前面的骑手抛起石丸,身后的骑手迎面赶上,分鬃而射丸,桓真人一发便中,然后举弓炫耀,引得在场观众好一阵喝彩。
围观的百姓挤满了四周,欣赏着节日的喜庆,互相祝福问候,也欢呼喝彩着。李丹英趁机带着天师道的信徒们,在人群中分发符水,还有正月初一用得到的桃汤和屠苏酒。
说起来,因为她一时找不到新鲜桃子,哪怕是桃枝桃叶,就把摆门神用的几个桃符烧化了洒在汤里,毕竟桃是五行之精,能厌伏邪气,制百鬼,只要和桃子有关,做成汤就应该还有不错的功效吧!
闹到晚上,大家又以家庭为单位,若无家庭,也就以各自的什伍为家人一道,全家团聚在一起,享用丰盛的年夜饭。今天的饭菜十分丰盛,康朱皮又让人煮了好多瓮粘稠的粟粥,还每个人都分了碗肉菜汤。
卸去方相的祭服,检查了老弱妇孺们的饮食,康朱皮便回到自己的住处,在那儿喊来李始之、王梦、李政等上党老乡,一起吃年夜饭,汉人面前摆着各自的食盒,却又像胡人一样围着堆篝火坐,胳膊肘与膝盖不时相碰相抵,不时伸手向前,拿串烤得油脂欲滴的羊肉炙烧。
此时,把俏脸涂黑的米薇,捧着一大盆饭,哼着家乡的歌谣,扭动着脖子突然登场了,把大伙吓了一跳。
王梦扯着嗓子大嚷:“米大巫,你怎么好端端脸涂得漆黑,怪吓人啊!”
“庆祝神子复活呀!今天是新年嘛!本来按你们的历法,七月七日才
是我的新年,但我阿弟非要说他要过这个年,那我就随他呗。”
说着,米薇把那盆饭摆在地上,里面装了野核桃、野枣、胡麻子,以及从汉人豪强那淘换来的饴糖与蜜饯,还有一大块奶酪与两个鸡蛋,与满满一盆蒸粟米混在一块,颇有点黑暗料理的意味。
“东西备不齐啊,我也好久没吃过正宗的七宝饭了,咱们将就下,别笑话我做的不好。”
米薇解释道,拜火教新年要吃莲子、葡萄干、蜜枣、杏仁、核桃、开心果、干杏制成的七宝饭,现在哪里凑的齐,只能随便弄七种食材对付一下。
“我来尝尝米大巫的手艺。”李始之并不介意,好奇的他还在康朱皮正在对七宝饭进行格物致知的时候,就过来打饭吃。
“诶,三郎,我先来!”
“葡萄好吃么,我听洛阳人说葡萄特别好吃。”
“应该没有咱们那粟米和大枣好吃。”
“谁说的,你吃过吗?”
“别吵吵!以后我请兄弟们吃葡萄,吃一串,扔两串!”
大家七嘴八舌地边吃边叫嚷,康朱皮还不忘叮嘱自家义弟:
“诶,射勿,你别吃那么快,记得留一口饭,过几天有用。”
“为什么,放几天不馊了么,阿兄?”米射勿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疑惑:“你不是一直讲,不要浪费粮食么?”
“今天不一样。”康朱皮笑着说:“你看中夏人都要留一点,哪怕是半口,这叫做宿岁饭,扔掉就代表吐故纳新,你记得到时候扔近一点,好喂瓦沙甘。”说完,康朱皮举杯:
“来,祝大家岁岁胜过今朝,新年好过旧年。”
李始之也举起酒杯应和:“祝诸位都能高侯百世,位至三公!”
吃完年夜饭,大家意犹未尽地开始守岁。为了避免大家无聊,米薇当众表演起跳火盆的新年舞,她在七个火盆之间的空隙上跳起祭司胡旋舞,敲着手鼓,时不时扭脖子,转动细腰,又折下腰肢,做起高难度的超九十度大下腰,引得阵阵喝彩,当然嚷的最起劲还是康朱皮本人。
米薇舞蹈完毕后,康朱皮又接着讲起三国故事,大家就这么笑着,聊着,嬉闹着,逐渐告别了元康四年。
“有鞭炮就好了,不放鞭炮过年不带劲。”
半夜时分,康朱皮总觉得守岁时缺了些什么,搞得“感觉还是不够热闹”,便嘟哝着。
“康郎君,今早中夏的风俗,你可得早起,要放爆竹的!”李始之叫道。
“诶,爆竹?好啊!”
康朱皮连续两天熬夜,有点迷糊,还没想明白“爆竹”是什么,只先应承下来。
待到天刚刚放亮,李始之就起床,搬来几块空心干木块,用火去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李郎君,新年好!”康朱皮过来拜年:
“康郎君,新年好!”
看着那火盆,康朱皮突然醒悟过来:“嗨,原来这就是爆竹啊,把竹子,啊不木头烧爆,简称爆竹,李阳家以前过年就烧来着。”
李始之点头:“没错,正宗的烧法应该烧竹子的。竹节爆响,就能吓走传说藏在那西方深山中,会害人得怪病的厉鬼‘山臊’。”
望着盆里的木块烧几下就没什么声音了,康朱皮吐槽两句:“可惜声音不够响啊。”
李始之拨弄着木块:“还不是康郎君把木料都拖去修墙修屋了,没好木头剩下,就这样吧,咱博个彩头而已,好竹子又能烧多响呢?若是山臊怕声音,人大吼两句不就行了。”
这时,康朱皮忽然一拍大腿,兴奋地自言自语:“我想到了炼丹服食派的真正妙用了!以后会有更响的爆竹!”
一头雾水的李始之望着莫名兴奋的康朱皮,不明就里地问这个老是有些怪异想法,却大多能用的胡儿:
“啥,你在说什么?康郎君你又想了什么新花样出来?”
“到时候咱们就知道了。”
康朱皮故作神秘的应付着。虽然记不清木炭、硝石和硫磺的正确比例,也缺乏足够的原材料,但康朱皮认为,只要有了根据地和人手,找到三种原料,就算慢慢配比实验,那也比历史上道士们用千奇百怪的材料混在一起炼丹,最后凑巧地发明火药快多了。
除去燃爆竹,人们纷纷在寨门和各自的窝棚门口,放了写有神荼、郁垒二门神名字的桃木符,再悬挂了一条插上雄鸡羽的苇索,又在坞寨大门上画了只雄健的老虎,暗含着门神以索缚恶鬼,再将其喂虎的寓意。家家户户用一点点寡淡,酒精含量趋近于零的“屠苏酒”互相敬祝,却一样喜笑颜开,孩子们脖颈上挂着厌胜钱,蹦蹦跳跳,庆贺自己又长了一岁。
康朱皮发现个有趣的现象,自始至终,以“反对偶像、破山伐庙”著称的天师道都并不排斥道民过年的活动,更没有当成yin祀陋俗来破除,
不仅如此,桃符上的文书尽出自李丹英之手。她见康朱皮有些好奇,便解释道,这是请东海度朔山的二位仙人神荼、郁垒来驱逐恶鬼,护佑黎民过个好年。
看到这,康朱皮便写下笔记,他最近专门弄了一个新本子,和李丹英、米薇聊天,向巫师、道人了解情况,探讨经玄后,都会记几笔。
“一,百姓要太平,若现实不可行,则精神需慰藉,许以未来,激励当下,应牢记这一核心。二,仪式与条款不必死板,只需一大框架,凡百姓所喜,只要不奢侈浪费,戕害他人,便应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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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中夏人,无论是农是牧,都不能接受严苛的清规戒律,如果强行推广,一定会产生各种稀奇古怪的变种,例如......
有时百姓遵守你的戒律,例如不吃肉,例如一日叩拜木偶多少次,并不是他真的打心底奉行遵守,而是百姓真的吃不起肉,百姓觉得叩拜土偶能够治病得利......任何的思潮或学说,如果不根植于具体的社会实践与社会需求,就会沦为一堆骗子的呓语集合体,成不了事。
——《往事录·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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