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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第六十五 庚午日 废太子(1 / 1)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一位柳腰花态的女子临窗而立,双手握笔写着梅花小篆,身着素衣衫裙,乌发绾着一个凌虚髻,斜一朵白纱小花,白玉梅花簪垂下米珠流苏,一张秀美的瓜子脸,明眸皓齿,凝脂鹅腮,因淑妃还在丧期,整个东宫挂着白幡,都在服孝,那些锦彩华衣一概收到了衣橱里。

嬷嬷在一旁研墨,笑问:“太子妃的笔力又精进了。”

女子姓高名讳新雪,小字无暇,年方十八岁,正是锦瑟年华,父亲是吏部尚书,两年前大婚入主东宫,在万众瞩目中成为国朝的储妃,未来的皇后。

只见莞尔一笑,笑靥嫣然,问道:“奶娘,我四岁就在练这个,祖父手把手教,十几年之功,可不是她人一朝能超越的,我敢说京城之中,无人可与我比拟。”

嬷嬷笑:“那自然,我们姑娘不仅书画丹青卓绝,这相貌也是一等一的美,老身看遍了人间的颜色,皆不及姑娘。”

女子唇角一弯,笔下墨飞横姿,矫若游龙,临的是一阕李商隐《锦瑟》,那望帝春心托杜鹃二句让她颊边染了红晕。

下次宫宴在七月节,她一日日渴盼着,眼前浮现大婚第二璇玑殿朝谒,局促不安的新妇递茶的间隙抬眸,惊鸿一瞥,上座的身影一袭玄色龙衮,束发累丝蟠龙镶宝冠,剑眉丰颊,目如朗星,秀彻如琼树瑶木,朗润如华星秋月。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走出来的时候嬷嬷在耳边说:“哎呀呀,当今陛下原来是个俊美的男子,竟是这般年轻,皇后和淑德二妃与之一衬,到老了好多岁,与殿下竟似兄弟两个。”

她脸上烧的一塌糊涂。

出神间,外头进来一名内监,禀道:“太子妃,殿下在凌芳阁摆了宴,让您速速过去。”

女子笑容顿失,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准是又吃多了酒,就说本宫染恙了,不舒服,让关良娣过去伺候罢。”

太子自禁足以来预感大难将至,每日纵酒声色,拿宫人和教坊舞伎淫乐,东宫一下多了二十几位奉仪,高太子妃拿出了正妃的气度,不但海纳百川,还亲自挑了形貌出色的送到榻上。

内监道:“殿下让您一定过去,说想看你跳霓裳羽衣舞。”

高太子妃气得花貌一肃:“混账奴才!当本宫是歌舞伎吗?”

“奴才不敢,太子妃赎罪。”

“就说本宫来了小日子不方便,改日再给他跳。”

“喏。”内监只好悻悻告退。

撂下笔,太子妃生着好大的气,骂道:“这个无德无才的蠢货!我看他一天都恶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都怪我爹,为我觅了这么个康瓠庸才!”

嬷嬷劝道:“他好歹是太子啊,将来的一国之君,您便是虚与委蛇也得作个样子啊,这样不耐烦,惹恼了他,仔细以后的日子难过。”

高太子妃冷哼了一声:“父皇春秋鼎盛,他这太子不知做到猴年马月的,没准明日就废黜了,我要跟着他做罪人不成,还是早谋出路才是。”

嬷嬷与她形影不离,自是晓得她的小女儿心思,不忍地劝道:“姑娘糊涂啊,您可是太子妃,这是有悖伦理的。”

“杨玉环还是寿王妃呢,后来不是做了贵妃么,万千宠爱于一身。”

嬷嬷大惊:“您忘了吗,这宫里已经有一位贵妃了呀。”

太子妃眼尾挂着不屑:“她不是已经被废了么,一个人老珠黄,失了宠的女人,我还怕她不成!若非她妖媚惑主,宫中怎会多年没有广选妃御,害得我只能嫁给这个混蛋!”

话音刚罢,太子宗昱怒气冲冲进了垂花门,不等宫娥抬手,一把扯坏了湘妃帘,带着满身的酒气进来,扬手两个巴掌,响亮地挥在太子妃俏生生脸上,口中咒骂着:“妈的!叫你跳个舞扭扭捏捏的!当谁看不出你的心思,孤总共临幸了你几次啊,像个木头人一般无趣,还偷偷吃着避子汤药!”

太子妃捂着脸衔悲茹恨,流下忍耐的泪。

总有一天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又要再打,外头一个内监的声音:“启禀殿下,大总管来了,传陛下口谕的,要您明日到大正殿上朝,即刻随仪仗进宫,今夜与永庆殿为先淑妃守孝,不得有违。”

太子心下咯噔一声,眼睑骤然跳动起来。

太子妃一语成谶,翌日朝会,芸芸乌纱跪在两旁,皇帝端坐金龙宝座,低眸摩挲着扳指,小柱子立在阶上宣读诏书:“朕惟天子命躬于社稷,司牧黎庶,咸立上嗣,以守宗祧,皇太子宗昱地惟长庶,位居明两,而槃木之质,邪僻是蹈,疏远正人,亲昵群小......今于其母孝期酒肉声色,上违天意,下失民心,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故褫夺太子之位,贬为莒王......”

人群中的沈从武面无表情,眼底闪烁着冷光。

太子跪于当下泣不成声。

今日上朝的还有诸皇子,身着赤玄大朝服,头戴大弁,秉着玉笏板立在百官之前,二皇子和三皇子俱是为太子感伤,五皇子自知低微,不敢肖想那个位子,是以不喜不悲,六皇子宗旻和其弟七皇子宗晖对视一眼,压抑着喜悦之情。

回到清云殿,宗旻和弟弟将弁冠扔的高高,徐昭容忙吩咐宫侍关闭殿门,万一传了出去,陛下正值盛怒之中,焉知不会一起发落了。

宗旻对着母亲跪下,拱手一叩,兴奋道:“娘,多少年了,我们终于熬出来了!”

徐昭容含泪抚摸儿子的发束,如在云里雾里,不敢高兴太早:“还有二殿下和三殿下呢,万事未尘埃落定前都有不可预知的变数,不能掉以轻心。”

宗晖道:“娘,你放心罢,他们的天资都不及六哥,父皇猜忌右相,即废了大哥,二哥身为一母同胞,自然也失了机遇,况且他不是颖悟超群的人,至于三哥,他更是庸俗平常,父皇不可能舍六哥而选三哥。”

徐昭容拍拍儿子的肩:“你们现在大了,应当多多与那些公卿子弟结交,学得谦卑些,让他们有好感,将来万事可期。”

宗旻理解母亲的担忧:“您还忧虑九弟对不对?”

徐昭容眼色一沉。

宗旻忙道:“父皇连发两道诏书,明告天下九弟年幼不做大统之选,不可能朝令夕改,而且他的母妃已经被贬黜失宠了,我有直觉,那个位子非我莫属,皇祖母那个梦,是上天的预兆。”

徐昭容笑着将两个儿子抱入怀中,泪溢出眼眶:“我一生不得意,旻儿,你可一定要为了娘争气啊,今后要愈加奋发,让娘终有一日赢回尊严。”

“是,儿子谨记了。”宗旻想说,贵妃已失势,穷寇勿迫,母亲是否可以放下宿怨,接纳了可儿。

话到齿边咽了回去。

当下时日尚短,还是不要惹得母亲不快了,也许时间会冲淡她们之间的龃龉,等我登基大宝,定要迎娶可儿为后。

雨后初霁,骄阳复炽,庭前的紫藤纷纷落,湿洇洇的青石地铺了厚厚一层紫珠碎玉,枝叶扶疏间映下斑驳细碎的光,鸣蝉嘒嘒,困人天气日初长,定柔坐于窗下小榻,捻着针线打了个呵欠,手中纫着一件男子的夏衫。

雨浇的透了,屋子弥漫着荫凉之气,八卦炉熏着清甜的杜蘅香,小宗时睡在摇床里呼呼打睡鼾,举着肉嘟嘟的小拳头。

这孩子是个极淘的,比姐姐和哥哥淘了数倍,出了月像是开窍了,定柔第一次知道原来淘孩子这样折磨人的,白日除了吃奶几乎不睁眼,像只困觉的小猪崽子,夜里一趟黑就机灵了,两个眸子乌溜溜地打量四周,才这么点的娃娃不肯仰着了,哭的嗓门洪亮,一里地外都听得到,闹着偏要抱起,还不让宫女和保姆碰,好像会识别母亲的味道,又不肯待在屋子里,定柔昨夜抱着在庭外看星星,后半夜换给了师姑。

皇帝每日下晌奔马来看一眼,匆匆来,匆匆去,朝上的形势一触即发。

妙清师太和张嬷嬷从廊下过来,一个捧着汤盅,一个抱着尿布。

进了厢房,妙清眉头一蹙,怪道:“你这才出了月,日子还短呢,怎么能做针黹呢,仔细伤了眼。”

定柔脱下顶针,将针线安置进筐子,妙清放下汤盅,拿起看了看是男人的东西,有些不悦,修道几十年,澄心清意,抱元守一,视男子为污泥做的骨肉,都一个臭德行,总觉茜儿这般的,是被那臭男人亵渎了。

是以每次皇帝来,都没给好脸,管你是不是皇帝,在她这儿都是凡夫俗子,茜儿是妙真圣女的苗子,为这些个腥臭的凡夫俗子生儿育女,委实可惜了。

她本就是果敢肃穆的人儿,素常端着一脸严正,做事利落果敢,语气如快刀,皇帝有种遇到厉害丈母娘的感觉,每次来看小妻子和孩子甚憋屈,喘气都小心翼翼。

定柔喝了一勺虫草汤,笑着说:“师姑,他对我也很好,只要我想要的,他无有不应。”

妙清打了一柄蒲扇为小摇床里的轻轻扇着,小婴儿好像有点晒黑了,不过身子到是愈发健壮了。“敢对你不好,三妻四妾一箩筐,还要怎样,再不知足要上天不成,若敢欺负了你,我就把孩子大人都带走,回姑苏,永远叫他见不着!”

定柔笑的流出一点泪,孩子爹又加了两重骁骑卫守护道观,看媳妇犹如看贼,怎么跑啊,除非长出一对翅膀。

喝完了汤小宗时也醒了,妙清换了尿布,抱起襁褓拍了怕,小婴儿鼓着嘴巴一吮一吮地动,左右寻摸着找吃食,正饿了,定柔接过来喂了奶,轻轻拍着又睡了。

远远闻得马蹄笃速,震得山间回音。

皇帝下了马步进三院,从袖袋取出一折信封,怕妙清又问他来作甚,一边说着:“娘子,快来看,晔儿来信了。”

“哦,他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齐州府峄山脚下,暂时还未归期,不过他竟误打误撞结识了我老师方骞,一见如故,促膝长谈一夜,老师直夸他是英俊之才,天资颖悟,可惜出身商贾,无法科第,特地给我写了一封举荐信,说这个小子堪当大用,将来可为良辅之材,你说好不好笑。”

定柔横抱着熟睡的小儿子,手上仍轻轻拍着。“这就是所谓缘分罢,但愿晔儿能从太师那里获得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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