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凭着记忆往范瑶家走去,一直走到范瑶家楼下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该怎么做。
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口去安慰别人了。
在范瑶家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容昭起身拿出手机,尝试着编辑一条微信消息:“我在你家楼下。”
“哒哒哒”,容昭听见颇有节奏的,高跟鞋敲打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隔着一道铁门传了出来。
在亮起的声控灯中,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白色v字领长裙的女人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灯光洒在她身上,像落了层霜,将女人姣好的容貌衬得越发洁白美艳,像从雪山上走下来的,绝美也寒冷,没有一丝温度。
容昭想起那天在商场里叶倩说的话,冰雪美人。
眼前正是林队的准女朋友,唐思菱。
唐思菱看见容昭,停下脚步,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柔声道:“容警官?”
容昭点了下头,神情冷淡,明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想攀谈的样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唐思菱没有在男人面前受过这样的冷遇了,从来都是那些男人跪舔她。
她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指尖触摸到精致完美的鼻梁,丰满小巧的嘴唇,这才将心里的慌乱赶走。
她稳住心绪,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容昭面前,微微扬了下唇角:“容警官是住在这里吗?”
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水味飘来,容昭皱了下眉,往后退了一步,神情依旧冷淡,要不是看在林队的面子上,他连话都不想说:“不是。”
旁边路过两个下班回来的女孩,不断回头看着容昭和唐思菱。
帅哥和美女站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脑补出很多风花雪月爱恨缠绵的故事来。
容昭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他经常被人偷看,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排斥过,这让他感到浑身难受,像有毒蛇在皮肤上爬行,黏连又令人厌恶。
容昭不认识唐思菱,更不了解她的人品。他只能把这股厌恶这归结于对方是林队的女人,是不能这样跟他捆绑在一起被人议论的。
唐思菱看起来并不打算走,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把自己置于路灯灯光最亮处,像是要让对方把自己美丽的容貌看得更清楚一些。
容昭转身准备离开,被唐思菱叫住,她的声音暧昧又直接:“你想去我家坐坐吗?”话里话外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容昭抬眸,看见这个从来不笑的女人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的时候只有嘴巴在动,脸上的肌肉全是僵硬的,加上涂着大红色的口红,在夜色中显得十分诡异,像刚刚从鬼片中跑出来。
容昭冷冷吐出三个字:“不去。”
唐思菱像是听到了死亡通知一般,瞳孔重重地颤了一下。被拒绝了,一定是因为自己长得太丑了。
唐思菱抬眸看着容昭,眼神变得越来越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随时会有带刺的藤蔓爬上来勒住人的喉咙。
她很快把眼里的情绪藏了起来,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要再拒绝我了。”
容昭看了唐思菱一眼,觉得这个女人脑子有毛病,精神也不正常。
本来是正常的,被他拒绝之后就变得有些疯癫了。
容昭仔细想了一下,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可她似乎见过他,甚至可能喜欢过他。
容昭低声道:“自重。”
唐思菱听完,逃似的转过身,低着头快速往小区外面走,一边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口罩戴上,遮住自己的脸。
很快,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脸上的肌肉也因为慌张、恐惧和愤怒而抖动着。
她开始不停地抓自己的脸和手臂,直到指甲上染了血。
手臂上的一块皮被生生抠了下来,一滴血顺着皮肤往下,从指尖滴落下来。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血,眼睛像是蒙了一块红色的纱布,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血红色,像六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样。
她再一次被拒绝了,她被同一个男人拒绝了两次。
她都已经请了最好的整容医生了,怎么还会这么丑。
他拒绝她肯定因为她长得丑,她要找更好的医生帮她整容。
唐思菱精神恍惚,路都走不稳,好几次差点扭了脚。觉得口罩不够,又从包里拿出来一把遮阳伞撑开,牢牢把自己遮住。
容昭见唐思菱举止怪异,悄悄跟在她身后,一直到她走出小区大门,打了辆出租车上去。
“干什么呢。”
肩膀搭上来一只手,容昭转头看见周烨,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周烨探头看着唐思菱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开远:“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林队的女朋友干什么。”边说,手指用力捏住容昭的肩膀,像是某种惩罚。
容昭甩开周烨,揉了揉被他弄疼了的肩膀:“没有,就是觉得有点诡异。”
周烨没看出来唐思菱哪里诡异的,只知道对方长得不错,就像范瑶说的,天仙似的,gay看了都能变直。
想到这儿,周烨转头看着容昭,勾唇笑了一下:“你变直了吗?”
容昭瞟了周烨一眼,第n次认真重申道:“我本来就是直的,不需要变直。”
周烨抱着容昭的肩膀,转头贴上他的耳朵,低声道:“容美人,你都弯成蚊香了,还嘴硬呢。”
容昭被周烨喷了一耳朵热气,抬手抓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把周烨推到一边去:“你gay你的去,别传染我。”
周烨往范瑶家的小区里看了一眼:“见着范瑶了吗?”
容昭摇了下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那条微信消息还停在编辑栏,没发出去,他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看了一眼时间说道:“挺晚了,不合适。”
周烨边走边问道:“林队的女朋友怎么会在范瑶家的小区,她住这?”
容昭想到唐思菱是从范瑶居住的单元楼里走出来的,转头让周烨打电话问一下。
据范瑶所说,她是通过林队认识的唐思菱,加了微信,经常聊一些美容护肤方面的问题。
两人走到市局门口,周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你先回去,我再过一个小时就回家了。”
容昭点了下头:“回家前给我打个电话。”
周烨笑了一下,一双桃花眼在夜色中泛着温柔的光:“好,知道了。”
被人惦记着的感觉实在太好,他垂眸看着容昭的嘴唇,想吻上去。
他们还没有认真接过吻,上上次的强吻不算,上次的蹭嘴角也不算,他想他对他有所回应,一个勇敢的热烈的真正愿意接纳他的吻。
容昭没想这么多,他是怕周烨突然提前回家,看见一些不该不看见的。
他今天白天有一份快递,请张姐代收的,是他给周烨挑的那块手表,他想回去收拾准备一下。
拿好快递回到家,容昭把门反锁上,开始拆快递盒子。
虽然是他亲手挑的,并且早就知道了手表的款式和模样,依然满怀期待,像在拆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
容昭把拆下来的快递袋子放在门边,洗干净手,小心翼翼地把手表从盒子里拿出来。
他站在镜子前,放在自己手腕上比划了一下。他的手腕偏细白,表带对他来说有点粗,看着不大协调。
周烨的手腕比他粗一些,肤色也深,配他正好。
容昭把手表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放在包装盒里,想着要不要去礼品店选个漂亮的包装袋,再系个深蓝色的蝴蝶结在上面。
他知道周烨私底下很喜欢蝴蝶结,经常念叨着他那件大红色礼服后腰上的那枚,一到晚上就缠着他,让他拿出来给他摸一下,美其名曰少女心,又说是情趣。
其实就是yin荡。
可送人礼物,总要投其所好,容昭把手表包装盒锁在自己的衣柜里下了楼。
巷子外面就有一家礼品店,这个时间还在营业。
容昭走进去,只有两个穿着校服的中学女孩在挑礼品。
容昭走到货架前,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有一种重新回到商场挑礼物的无措感,不知道该挑哪种。
他拿起几张星空蓝的包装纸,配黑色手表包装盒。
转头又扯了几条深蓝色的缎带,在手上比划了一下,尝试着打蝴蝶结,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不会打,不管怎么绕都乱成一团。
一个人扎着马尾的女孩走过来,笑了笑说道:“小哥哥,我教你打蝴蝶结吧。”
容昭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手上的缎带递了过去,轻声说道:“谢谢。”
“首先打个结,打结的时候要注意缎带的正反面,然后把左边的缎带的小耳朵抓出来……”
女孩一边讲解一边认真示范。
容昭认真看着记着,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非常僵硬,缎带在女孩手里很乖巧,一到了他这就变得不听话了。
“别急,”女孩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长相颇为好看的小哥哥,看见对方鼻尖渗出了汗,笑了笑,“情人节快到了,是准备送给女朋友礼物吗?”
容昭听见女朋友三个字,脸红了一下,摇了下头:“不是给女朋友的。”
另外一个披肩发女孩走过来,友善地笑了笑,打趣道:“那就是暗恋对象了。”
容昭一边低头打着蝴蝶结,连耳尖都爬上了红色,低声道:“不是,是送给普通的好朋友的。”
“怎么可能。”两个女孩同时笑了起来,声音像活泼的风铃,将整座老旧**的城中村都带得年轻快乐起来。
马尾女孩又给容昭示范了一遍打蝴蝶结:“谁送普通朋友会花这么多心思。”
披肩发女孩胆子大,看着容昭说道:“你看你脸都红了。”
马尾女孩继续念叨着:“接下来在把缎带从小耳朵的后方绕上去,还要再翻一下面,然后再将右边的缎带从耳朵前面绕过去一次……”
容昭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一家充满少女心的礼品店里跟两个小少女一起讨论起情人节礼物和如何打出来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这场景既好笑又尴尬,全拜周烨所赐。
他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决定跑过来学习打蝴蝶,满足周烨那点小情趣。
买好东西,容昭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周烨应该还没回来。
再次路过那家散发着粉红色灯光的按摩店,“砰”的一声,一个烟灰缸会房子里面飞了出来,堪堪砸在容昭脚边。
一个戴着金链子的花臂男指着老板娘破口大骂:“他妈的,什么玩意,差点给老子吓萎了。”
摔了盒餐巾纸又开始骂:“弄个丑八怪过来吓唬谁呢!”
老板娘在一旁陪着笑,谄媚地给客人递烟:“消消气,现在就给您换一个。”
一个女人用手捂着肚子,看起来刚刚被这个客人打过,坐在地上不敢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左半边脸,旁边散落着一只黑色的蕾丝面具。
容昭记性好,一眼认出了这个女人,正是昨天晚上站在按摩店门口招呼他和周烨的那个。
那时以为她脸上戴着面罩是为了制造某种情趣,现在看来明显不是,她是为了遮住被毁了容的左半边脸。
被摘掉了面具,可以看见,她左半边脸几乎全毁了,粉色灯光的照耀下,像有一个肉色的大蜈蚣趴在她脸上,皮肉扭曲,看到的人无不感到一阵生理厌恶。
女人捡起地上的黑色蕾丝面具重新戴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被撒泼的花臂男踹了一脚,朝她脸上吐了口口水,满眼嫌弃地骂着:“晦气。”
按摩房的门被关上,一旁看热闹的路人纷纷散去,他们对那种自甘堕落的女人没什么同情心。
能念书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念书,但凡考上一所大学,也至于堕落到这种任人踢打蹂.躏下场。
就算是家庭困难念不了书,但凡有手有脚,都能去工厂车间谋一份生活的。
容昭绕开脚边的烟灰缸,继续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别人的事情他不是很关心,也关心不过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海,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和定义的。所有的善恶是非也并非是可以用标尺来衡量的。
漂流在苦海里的人,是被海浪掀翻溺死,变成一具具漂浮的尸体,还是乘风破浪到达阳光灿烂的彼岸,只有命运知道。
容昭垂眸看了看手上的礼品包装纸,上面印着很淡的星星暗纹,遇到光产生反射,亮晶晶的,在深蓝底色的衬托下,像提着一整个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