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现场a区,刚下完雪的空气透着股自然清新的气息,冰雪消融的声音与行人走路声以及其他杂音混在一起。
颜玉穿着戏服,跟秦导边走边说话。
“这个镜头不好,得剪。”
“试试调饱和,演员走位都挺不错。”
两人看似聊天,实则学术讨论,秦程岳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颜玉受用良久,他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所以秦程岳很乐意跟他聊天,两人家里是世交,按辈分颜玉得喊秦程岳声伯伯。
聊完公事,秦程岳自然而然操起当长辈的心:“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还出国吗?”
颜玉在韩国打拼三年,根基也在那边,回国发展其实是很突然,并不在其发展计划内的一个决定。
两人散步似的往前走,四周皆是民国景致,颇有些穿越时空的意境。
颜玉眼睫低垂:“再看吧。”
秦程岳瞅了他两眼:“你今年也二十三了,你家里只你一个独子,前两天跟颜兄喝酒时他还念叨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你成家立业。”
颜玉很淡定:“这个不急。”
绕过回廊,便是休息室附近,还没走到近前,便听见阵争执声。
颜玉一瞧,当注意到对方是宋知夏经纪人后,他脚步加快。
陈叶生气道:“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让你们专访,可没必要这样搞人心态吧?”
工作人员从容道:“我们这也是为了热度考虑,宋知夏先是车祸,这会儿又进组拍戏,少说有半年时间,他是吃流量这碗饭的,太久消失在观众视线里,怕是也不太好吧?”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也说得出来??
陈叶怒极,他转身:“我们不稀罕这种热度,我现在就去带宋知夏走!”
“等一等。”颜玉缓和住局面,“说清楚,宋知夏怎么了?”
直播间内,人数不断增长,弹幕密密麻麻,纷纷赶过来吃这个惊天大瓜,夏天们努力维持局面,但声音很快在淹没在消息洪流中。
宋知夏理了下思绪,浅笑道:“没想到我早上晨跑也会被拍。”
主持人身体朝他靠近了些,颇有兴致道:“所以神秘男子是你朋友吗,或者是?”
这个或者就很意味深长,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也的确代表部分热衷吃瓜的网友们。
太阳底下无新事。
宋知夏轻轻瞥了她眼,镜头拍不到的地方,那双淡蓝眼眸无端让人心生压力,主持人莫名心头一寒,脸上那八卦的笑容也收敛了些。
“他其实是……”
他话说了一半,直播间门被打开,一道清隽身影走进来,戏服还未脱下,一袭青衫,风度翩翩,宛如从民国时期穿越而来,温润如玉的少爷。
“是我。”
从颜玉走进镜头的那一瞬,所有粉丝都跟疯了似的啊啊啊啊啊尖叫,附带数个感叹号。
【是我家哥哥!!!】
【天呐这个新剧造型绝了,比官博发的定妆照都好看!!】
【好苏好苏我疯了,我第一次听颜玉用这种声音说话,他在撩我!!!!】
颜玉虽在韩国出道,但粉丝群一直固定,斩获戛纳影帝后,事业更上一层楼,在国内知名度也上了一个台阶,此次回国引起的轰动自不必多说,基本每次露面,都是爆炸性。
他唇边带笑,走到宋知夏身后,手指随意搭上椅背,云淡风轻道:“今天早上知夏睡不着觉,我就陪他出来散步,仅此而已,不用过多解读。”
宋知夏嘴里的那句“是过来推销矿泉水的”便就这么咽了下去,也跟着点了下头。
主持人视线在他俩间来回打转,似乎在辨别这话的真假性,她扬起抹微笑:“颜玉最近才回国,知夏你又一直在国内发展,是最近才认识的吗?”
“不是,”宋知夏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是大学同学,碰巧有机会合作新剧。”
宋知夏回答问题时,颜玉便在一边安静看他,眼神柔和。
采访到这儿,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爆点,主持人能在采访现场公然更换演讲稿,自然是经过上面人授意。
原本以为宋知夏是个无名之辈,没有靠山,可颜玉过来了站在这儿,更多的问题主持人问不下去,她不敢得罪颜玉。
娱乐圈里有两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一座是颜家,一座是楚家,楚家把握大部分资源,楚氏名下艺人经纪公司,传媒公司遍地开花,而楚家则占据各大流量平台,各大电视剧的发行,买断基本上都或多或少要经过颜家的手。
颜玉能在国内外两边风生水起,功成名就,也不单是靠实力。
“哈哈哈知夏的新剧可真是经过各种加持,又是老朋友,又是实力导演,那就要提前恭祝《诡夜》开机顺利,播出后红红火火。”主持人说完恭维的话,匆匆道,“那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下午还要拍戏呢吧?谢谢知夏和颜玉接受我的采访,今天的采访就到这儿。”
【???等等,我还没看够呢】
【跳个预言家,这次直播肯定会成为圈内名场面,刚才那眼神太绝了】
【真会有好兄弟早上睡不着一起去跑步??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这一进组跟进和尚庙有什么两样,好想诡夜能快点播出】
【虽然没吃到瓜,但能看见两帅哥也挺养眼,这票价值了,我终于能从公司洗手间出来了】
采访一结束,宋知夏站起身走出休息室,陈叶跟大熊娱乐的工作人员已经battle完了,看见宋知夏和颜玉出来后,工作人员一改之前满嘴跑火车,态度良好地跟宋知夏道歉,表示这是由于他们工作出现失误,之后会好好整改。
宋知夏打断他喋喋不休的道歉,冷淡道:“没有下次,之后我不会接你们任何采访。”
结束完这场闹剧,也不剩多少休息时间,宋知夏跟颜玉回了专属休息室。
颜玉泡了杯温牛奶,放到他手边。
宋知夏揉了揉额头,轻声道谢,拿起牛奶喝了口。
这摆明是场提前策划好的陷阱,就等宋知夏往里钻,现在问题是那人是谁,为了什么?
由于没有之前的记忆,所以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宋知夏捧起牛奶又喝了口,鲜红唇边沾染些许奶渍,他毫无察觉,继续想事情。
旁边忽然伸来只修长的手,指腹轻轻摩擦他唇边,将那点奶渍抹去,温温热热的触感,缠绕若有似无淡香,让人心不由自主宁静下来。
宋知夏抬眸,与颜玉对视上。
颜玉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是个多么亲密的动作,他指腹微勾,在他唇边打了个圈,自上而下,一点点将奶白痕迹擦拭干净。
休息间安静极了,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声。
擦完后,颜玉不进反退,右手顺势撑在他身边,语调微微拖长:“作为朋友,帮你解决麻烦,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宋知夏略有些不自在,他往后退,可后面便是椅背,椅背后是他胸膛,这样显得宋知夏整个人都被他圈住似的。
一秒,两秒。
颜玉轻笑一声:“不想说?”
“早上楚景来找过我。”宋知夏看着他,“没别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宋知夏错觉,他话音刚落,空气中隐含的压力似乎更浓了些,仿佛温度骤降。
但短短瞬间,那些锋芒又都不动声色收了回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分手了还这么缠着你?”颜玉把手抬起,在他身边坐下,微微叹气,“凌晨要你出去,这是人干的事吗。”
“谈恋爱真的很麻烦,”宋知夏拿出剧本,自顾自往下看,“所以我以后都不打算谈了,我要专注工作。”
至少在能还得起违约款前,他得好好工作。
宋知夏说这话是直接向颜玉表明态度,颜玉对他的好他不是没察觉到,他是个好人,他没道理耽误人家。
颜玉也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微微一笑:“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确实没必要为了不值当的人误了前程。”
下午开机时,楚柔也过来了,作为友情出演,她的戏份不太多,她演的角色是男主的妈,基本上只存在回忆里。
这些戏份两三天就能拍完。
她知道要跟宋知夏一起拍,却始终迈不过去心里那道坎。
是楚青荣一直陪伴她,鼓励她,安慰她没事,她才振作起来。
早晚都得拍完,所以楚柔还是来了。
等待开机间隙,她不停喝水,有些紧张。
下午两点,剧组正式开机,秦程岳,宋知夏,还有颜玉等人陆续到达片场。
今天天气并不算好,青石板路上满是斑驳历史旧痕,两边白墙有些都脱了皮。
楚柔坐在路边小板凳上,看见宋知夏穿月白长衫,脚踏青石走来,淡蓝眼眸与民国风其实不搭,但服化并没有给他戴美瞳,他要扮演的角色本就介于人与妖边缘,纯天然的蓝眸正好多妖冶气息。
她又乍然想起从寺庙滚下去时,那双冷漠望着她的眼。
楚柔不自觉身体一颤,恍惚间,宋知夏已经走到近前。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希望他别看见她,不要靠近她。
事与愿违,宋知夏走到她面前时,停了下来,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前辈你好,我是宋知夏,等会儿的戏还请多多关照。”
楚柔掐了下自己手心,哪怕对自己说了一万遍不要怕,但仍不可遏制冒汗。
她伸出手,努力维持声线平稳:“你好。”
双手相握,又很快松开,宋知夏似有所察,笑了下:“前辈很热吗?”
楚柔摇头:“我不热。”
宋知夏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圈,只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似乎有些怕他,他没再多说什么。
失忆后接触的人跟事都远超他能理解的范畴,像是个巨大棋盘,每个人或多或少跟他有联系。
对此宋知夏只有一个想法:好想回家种田:)
这要不穿帮,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随秦程岳喊开拍,整场戏开始走。
宋知夏是真不记得,这些剧情台词人物全都靠昨晚突击,一闭眼,他便是叶一韦。
镜头后秦程岳密切关注现场,他一手捏对讲机,一手捏核桃,陈叶搬了个小板凳坐他旁边。
刚开始一切正常,只是楚柔肢体很是僵硬,宋知夏那张脸天生适合荧幕,拍出来效果很好,两相对比十分明显。
秦程岳摇了摇头,轻轻啧了声。
他这么一啧,陈叶心立马沉了下去,他过来盯就是防止宋知夏失忆穿帮,会演戏的是没失忆前的宋知夏,现下的宋知夏很难说。
“秦导,您喝口水,”陈叶不迭帮他拿杯子,“这才刚开机,大家都没状态很正常,不急。”
“这状态不对。”秦程岳眉头紧蹙,他是个较真,爱抠细节的人,其他事情一概都好说,但演得不好一切免谈。
陈叶不太懂戏,他看着监控器只觉得一切正常,听见他这么说,理所当然以为他在说宋知夏,他赶紧找补道:“毕竟出院没多久,可能是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楚柔的确刚出院没多久,秦程岳细想了下,决定再宽容下。
随着继续走戏,监控屏上楚柔跟宋知夏对戏,宋知夏定定望着她,楚柔脸色苍白,卡词了下。
卡词在演戏里是为大忌,这证明演员功夫还没做到位,台词基本功都不过关。
但这种低级失误对于拿过影后,今年都四十多的楚柔而言,不可能会发生。
秦程岳忍无可忍,拿了耳麦,把对讲机放嘴边:“卡!”
片场所有人纷纷都停了下来。
陈叶被这声卡说得方寸乱了下,正苦于找什么借口解释,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
他想追上去找秦程岳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宋知夏走到一边喝水,喝完水,朝他比了个wink。
陈叶:???
他一脸懵逼,秦程岳已经走到片场去找楚柔说戏,陈叶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找到宋知夏:“刚才不是你演得不好?”
“你在想什么,”宋知夏一脸轻松,“我觉得演戏比演以前的宋知夏要好玩。”
最起码不用端着,无论谁过来找他说话,那微笑就像是绣在脸上似的,扒都扒不掉,而且脾气好,有耐心什么的,这跟现在宋知夏完全相悖。
“不是你就好,以后这种话不许再提。”陈叶朝他比了个嘘,转而又纳闷起来,“楚柔经验这么丰富,跟你对戏还卡词,不应该啊。”
虽然大家都觉得不应该,秦程岳在跟楚柔说完戏后,很快开始拍第二场,这次坚持的时间连第一场都不到,又卡了。
然后是第三次。
最后秦程岳脸色难看到不行,楚柔经纪人不住跟大家道歉,把人领走了。
一回到酒店,楚柔情绪霎时绷不住,她这些年表面风光,可实际上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明明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林怡死了,却来了个宋知夏。
她不想再看见任何蓝眼睛的人。
闻讯赶来的楚青荣了解完事情经过,心中一口郁气始终发不出去。
宋知夏本是个该死之人,他哪来那么大福气活到现在?
“小柔,你先不要慌。”楚青荣握住她的手给予她力量,“你想想,二十多年前你想拿芭蕾舞冠军,是不是最终拿到了?林怡怎么能跟你比。还有影后,你想要的什么东西没得到过?”
“那宋知夏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绊脚石,把他移开就好了,”楚青荣眸光变沉,“等我再去会会他。”
被如此温和细心的安慰,楚柔情绪终于有所缓解,她轻轻嗯了声,嗓音还带着哭腔:“还是哥对我最好了,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从小便是如此,两人母亲很早去世,楚柔基本上是楚青荣拉扯长大,从上学,高考,考研,再到择业,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互相参与。
以至于到四十五岁,楚柔在楚青荣面前,好似依旧还是那个跟在哥哥身后,牵着他衣角,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楚青荣伸手摸了摸她头发,盘算下一步计划。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楚柔嘴角泛起抹毫无温度的微笑,跟她柔弱不能自理的嗓音完全不相匹配。
楚景没有回a市,而是空降b市分公司,整顿业务,抽检项目,面对这么尊大佛,分公司老总诚惶诚恐接待。
一天工作好不容易结束,分公司总裁总算松了口气,然后将第二天的项目进度表给楚景过目。
上面细到陈列出什么时间什么场地哪个项目进行到什么程度。
楚景接过,大概扫了眼,很快发现问题:“这几个s级项目为什么现在才进行到百分之十?”
分公司总裁没想到楚景会敏锐到这种程度,苦哈哈道:“出了点状况,有两个演员作妖,想提高片酬,我们正在洽谈安抚中。”
“八千万还嫌少?”楚景眼神毫无波澜,“你们的方案b呢?没有备选?”
实际上有备选,但娱乐圈关系复杂密集程度宛如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两人都是关系户,所以才敢这么作。
总裁笑容虚得一眼能望到底:“……有。”
楚景看出他迟疑,慢慢把项目计划表还到他手里,声音很淡:“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关于你是否能很好领导这家公司,我也有备选。”
总裁背后发凉,哪能听不出这话里潜台词?
都说楚景雷厉风行,做事不留情面,他今天算是见识到。
“是。”他恭敬弯腰,“这件事明天肯定会圆满解决。”
秘书敲门进来,附耳在总裁耳边说了几句话,总裁脸色愈发不好看。
立在办公桌前的楚景瞥过来眼,不消他多说,总裁便主动道:“楚总,有点小事需要我去处理下,先失陪。”
楚景轻轻颔首,收回视线,望向窗外。
两人走出总裁办,边走边压低声音聊天,隐隐约约提到宋知夏这三字。
正走到门口,楚景忽然开口道:“等等。”
总裁停下脚步,等待指示:“楚总?”
原本漫不经心的楚景站直身体,他问道:“宋知夏怎么了?”
这一整天楚景几乎全都是事无巨细都在过问,因此总裁也没多想,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跟我们联名合作的品牌商几个月前定了要宋知夏拍代言广告,但没想到紫星那边说宋知夏最近绯闻缠身,怕有损品牌形象,于是提出暂停拍摄。”
楚景:?
第一时间他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一般只有各大公司拼命把自家艺人往品牌方这边推荐的现象,这种品牌方都没发话,经纪公司主动提出暂停拍摄的现象,还是头回见。
顿了顿,他重点才成功绕回来:“什么绯闻?”
这一整天楚景都跟总裁待一起视察工作,两人都没机会上网,总裁拿出ipad,轻点几下送到楚景面前,一边道:
“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一看就是子虚乌有,连证据都没放出来,而且宋知夏也否认了……”
最关键的是,颜玉站出来为宋知夏挡枪了,无论是真是假,这副姿态做出来,就是想让整个圈里的人都知道,宋知夏是他的人。
娱乐圈内除了楚氏便是颜家,谁不给他三分薄面?
那是直播回放,直播间场地简陋,只在白墙上贴了幅大熊娱乐的logo,目测房间不超过十平米。
宋知夏穿了件白色面包服,头上戴黑色针织帽,打扮很轻松休闲。
主持人问到清晨从豪宅出来径直进医院这个问题时,宋知夏唇边那抹营业式假笑僵了僵,眼里闪过真切的茫然。
楚景知道她问的是哪件事,那是宋知夏在家里跟楚淮多说了两句话,楚景便把他关了起来,第二天宋知夏生病住院。
他已经快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有人蹲守?
宋知夏跟楚景自确定关系来,一直都无人知道,每次两人都在别墅见面,宋知夏想要什么资源或者是人脉尽管开口,楚景吩咐秘书去做就是了。
外界说宋知夏是紫微星,一年就爆红,接到的都是好资源,其实都是秘书在背后运作的关系。
圈内人就算知道他火的速度不正常,但秘书做得滴水不漏,找不到线索可循,所以都以为宋知夏不过是个运气稍微好点的无名小辈。
可两人关系就算隐秘,楚景也没想到有人不长眼到这种地步,连自己的料都敢曝,他眉头轻蹙。
继续往下看,主持人问到凌晨亲密男子,宋知夏安静了会儿后承认确有其人。
楚景心不可遏制提了提,心底怀有微弱期待,不知道宋知夏会如何解释。
虽然理智上他很清楚,从宋知夏嘴里冒出来的,绝无可能是好话。
就在他开口瞬间,楚景目不转睛,心跳加快。
一道人影忽然走进直播间:“是我。”
那是颜玉,又是他。
无名火彭的下烧了漫天,楚景死死望着颜玉唇角含笑地走到宋知夏身边,一直望着他,眼神温柔似水。
总裁和秘书侯在一边,只觉得空气仿佛结了冰,遍布寒霜,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仿佛自虐般,看完后楚景轻抬手指,把进度条拉回去,从颜玉出场的地方重新看了遍,又看一遍。
妒火张牙舞爪燃烧,游走四肢百骸,连血液都沸腾起来。
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承认吧,你就是嫉妒他,从三年前见宋知夏第一眼起,从宋知夏表演完雀跃扑向颜玉的那一刻,这个火种便深埋于心,时不时会出来刺一下。
之后对宋知夏控制欲强,让他不准接近任何图谋不轨的男性,也是因为他。
颜玉可以轻而易举靠近宋知夏,可以获得他的青睐与笑容,两人有种旁若无人的默契。
你嫉妒他嫉妒得发疯。
夜幕低垂,整个城市在冬夜从喧嚣归于宁静。
楚景站在办公桌前,修长侧影投在一边,他喉结轻滚,慢条斯理将平板按下。
办公室里,其余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明天拍摄照常进行。”楚景直接做出决策,“不用管紫星,让品牌方跟宋知夏经纪人对接。”
总裁有些纳罕宋知夏究竟什么来头,他一边点点头:“是。”
拍摄广告是早就提前定好的日程,陈叶也提前跟宋知夏说过,知会剧组这边后,宋知夏独自前往拍摄。
一回生,二回熟,经历过片场后,宋知夏发现自己可以很自然地面对镜头,所以独自去拍广告也并不紧张。
来到现场,导演热情地跟宋知夏打招呼,然后让他先去做造型。
今天要为dxa做珠宝代言,现场被布置为水滴镜面造型,宋知夏穿西装,戴宝石飞鸟胸针走出来,他头发全都往后梳,露出精致五官,那淡蓝双眸让他多几分异域风情,非常有魅力。
除了他外,还有一个女伴,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整个广告围绕男人在聚会上对女人一见钟情,之后苦寻不得,灰心放弃时柳暗花明,带最闪耀的宝石项链送给她作为定情信物。
最终两人牵手离开,镜头淡化,一句话浮现出来:dxa,为爱的那个ta而定制。
楚景站在拍摄场地外,安静看着这一幕。
镜头里金童玉女,很是登对,青年身体瘦削,身材比例刚刚好,手工西装将他身材所有优点全都凸显出来,干练大方又不失优雅,而在他身边的女人成熟妩媚,头轻靠在他肩头,他一手搂住对方腰,一手插袋,两人一起眺望不远处的地平线。
两人低头絮语,似乎在说悄悄话,从楚景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宋知夏忍俊不禁的侧脸。
这是次再普通不过的拍摄,其实犯不着让楚景亲自过来视察,楚景今天压根也没打算来。
但脚它有自己的想法,就这么不自觉走过来了。
宋知夏不再是之前那个一打电话就能叫过来的人了,除非他自己主动,否则他们没有任何可以见面的机会。
这是楚景第一次看见宋知夏工作时的模样,认真,专注,游刃有余。
哪怕需要男友力,需要表现出更成熟撩人的一面,他都能轻松驾驭,像是个闪耀光芒的宝藏。
楚景眸光变沉,又想起初见时少年舞剑时恣意洒脱的模样,他挑人眼光一向好,那时已然看出宋知夏潜力。
他曾拥有过,但现在失去了。
这种感觉像是曾经被填满的地方生生被挖出个洞,每到午夜梦回,都会被提醒一次,进而抓心挠肝,难以入眠。
现在看见他闪耀给别人看的样子,楚景只觉呼吸都难自控。
想占有,想标记。
他眼神逐渐发生变化。
拍摄现场的宋知夏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一套流程走完后,他跟工作人员笑着道别,拍摄伙伴古婉加了他微信,热情洋溢道:“等改天一起涮火锅!”
宋知夏笑着说好,简单收拾了下后,他走进电梯,低头跟房车司机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到。
一出电梯,他全身裹得严实,基本上连亲妈都认不出他是谁。
他走出写字楼大门,轻轻呼了口气,站在路边等司机过来。
不远处忽然响起阵车门摔上的声音,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宋知夏。”
连双眼睛都没露在外面的宋知夏在听见这声音的瞬间,脑海里只剩下几个字:好家伙,这人是安了监控?
他偏头,看见男人从线条流畅的车里走下来,衣角被风卷起,微风拂过他凌厉眉眼。
身后是风雪,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光影,楚景一步步朝他靠近,很快走到他面前。
楚景静了会儿,开口道:“你去哪儿?我送你。”
宋知夏客气而疏离道:“不用。”
两人间只隔了短短两步距离,却仿佛咫尺天涯。
“不要我送,”楚景蓦地嗤笑了声,想起昨天看的直播,刻薄道,“颜玉就可以?”
宋知夏略微侧头,淡淡道:“那似乎跟你没关系?”
已经数不清到底是第几回成功被宋知夏一句话点燃怒火。
从他失忆前便是如此,失忆后变本加厉。
楚景憋了一肚子火,却无法发作,他深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送到嘴边。
刚准备吸时,宋知夏目不转睛望着他,青年帽檐遮住眉骨,口罩拉过鼻梁,只余双眼睛在外面,近距离对视下,看上去晶莹剔透。
难得的,楚景想起不久前他把宋知夏叫过去惩罚,强行给他喂烟抽时的一幕。
宋知夏不会抽烟,也不喜欢抽烟。
楚景把烟往嘴里送的动作霎时顿了下。
宋知夏主动开口问:“你很喜欢抽烟吗?”
因为那一停顿,这根烟便没抽下去,楚景指尖轻轻摩挲烟尾:“还行。”
“这个爱好跟你很搭,”宋知夏沉思了下,“你可以多抽点。”
楚景:“?”
宋知夏:“这样容易得肺癌,死得快。”
楚景:“???”
他险些要气笑,把烟在手里揉成一团,胸口郁气愈结愈深。
如果再找不到突破口,他很有可能会被宋知夏气死在雪地里。
“直播间里到底怎么回事?”楚景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颜玉在追你?”
宋知夏脚尖百无聊赖地踢着雪,雪花在他鞋周飞溅,他看了眼车来的方向,眼神掠过楚景,像在看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个?”
这话宛如在沸腾火苗上泼了热油,火焰呈几何倍数暴增,霎时烧成火焰山。
近两天的隐忍,克制,退让尽数灰飞烟灭。
刻在骨血里的粗鲁与暴戾横冲直撞,喷薄而出。
甚至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楚景已然上前一步,习惯性地攥住宋知夏手腕,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风雪仿若被隔绝在外,独属于两人的这方空间里火星四溅,随时可能会爆.炸。
宋知夏一点都没有被他吓到,他仰头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你弄疼我了,松手。”
弄疼这两字让楚景清醒几分,但他仍没有松手,只冷笑道:“我有什么资格?凭我睡了你三——”
最后那个字还没说完,眼前人蓦然抬起手,用力煽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快狠准,楚景还没反应过来,脸便被重重扇到一边,手也自然松开了。
口腔里血腥味不住蔓延,他嘴角渗出点点血丝。
宋知夏手心发麻,有那么几秒失去知觉。
他眼角眉梢凉如薄雪,尾音隐隐发颤,但被一种力量支撑着,声线平稳:“我看你是前天喝的酒到现在都还没醒。”
楚景抬手抹了下唇角,殷红血线渗入指纹,异常显眼。
他站直身体,没有说话。
刚才是他冲动了,说话根本没过脑子。
这也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站在大街上被人甩巴掌,那清脆的响声使得过路人都纷纷望过来。
楚景以为他会失去理智,会让人直接处理宋知夏,但以上这种感觉都没有。
他的第一反应是,宋知夏现在是当红明星,闹出这么大动静,会不会又有狗仔蹲守,乱写新闻?
当清醒捕捉到自己想法时,楚景知道自己完了。
如此清醒地,知道局面不受控制,知道他对宋知夏已然不是单纯的金主对情人的在意。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宋知夏却觉得心一阵一阵抽疼,他开口继续道:“楚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跟你一样被打了也会疼,你说不想分开,可你有过哪怕一秒尊重过我的想法吗?”
“去医院以男朋友身份自居,不由分说想带我走,为我找了医生自觉很了不起,我应该对此感恩戴德。”
“随意进出我房间想带我走,为了你的控制欲和自私。”
“一厢情愿地装聋,觉得我在跟你无理取闹,就是不愿面对现实,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小孩。”
“幼稚地在酒店楼下等到天亮,觉得这种付出感动了自己,理所当然应该感动我。”
“每次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就会试图用暴力控制我,从来都没考虑过我是不是会受伤。”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撕开伪装的假面,以最真实的姿态暴.露在两人面前。
楚景望着那双蓝眸,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吻过,抚过,以往都平静如水,毫无任何波澜,此刻却充满凉薄,疲倦,以及赤果.果几乎要清楚写在眼底的,厌恶。
他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在尖锐直接的语言下溃不成军。
失忆前的宋知夏就像是汪深潭,黑不见底,予取予求,而失忆后的宋知夏,生动而情绪化,态度鲜明,像是面镜子,把感受到的负面尽数折射回来。
直到这一刻,楚景像是被打醒似的,恍然惊觉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你怎么可能考虑到别人会受伤?”宋知夏淡嘲道,“你永远只在意你自己。”
冷风划过宋知夏脸颊,掀起额间碎发,他一动不动望着他,那双蓝眸冷得像冬夜冰湖,“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和挽留。”
“那这是我有史以来见过最恶心的事。”
言语化为利刃,径直刺痛心脏最柔软部分,不断搅动。
楚景第一次知道,原来一句话的杀伤力如此之大,让向来逻辑缜密,思路清晰的他方寸大乱。
感情上的事情,最没有逻辑可言,它从来就不是一桩生意。
他张了张唇:“宋知夏,我不是……”
房车早就开了过来在一边等候,宋知夏转身朝车走去:“我不希望以后再看见你,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困扰。”
踏上阶梯,他最后一次喊道:“楚先生。”
楚景追了两步,看着房车很快行驶远去,只留下车尾气和两道雪地车痕。
他此刻的样子好笑又狼狈,堂堂楚氏总裁,站在娱乐圈金字塔的人,这会儿在大街上,嘴角红肿,怅然若失。
胸口仿佛塌陷下去一大块,缺的那一块,再也找不回来了。
有些东西,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可这时候已经太晚太晚。
车窗拉了隐私帘,隔绝外界,让车厢内成为个独立空间。
宋知夏坐到座位里,捧起司机早就准备好的热咖啡喝,等拿到半空中,他才发现自己手在发抖。
他吧咖啡放到桌上,抬手摸了下脸,眼睛周围有些湿。
宋知夏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流了滴眼泪。
对楚景说完想说的所有话,他此刻心底一片平静。
他不记得楚景,也不记得他嘴里说的三年时间,对这个人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所以也不会哭。
宋知夏看着指尖上的眼泪,在灯光下缓缓顺着指腹往下淌,灼热异常。
是深处的灵魂在哭么?
虽然不记得了,这三年跟这样一个人待在一起,荒废最美好的青春,他是不是也感受过许久的憋屈,失望,窒息?
但从这一刻开始,他说出了心声,灵魂亦不再负重,他自由了。
宋知夏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