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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那荒地中的白骨蜈蚣变成那诡异模样后,他是半点功夫都没有耽搁,直接拽着那鲁仁一路狂奔而行,脚程快得惊人。
那鲁仁因这青州地界古怪,使不出仙力,此时只得用自己的金身与那季雪庭一同埋头苦奔,不过半路,竟然觉得胸口沉重,气喘如牛,险些赶不上身侧那人的脚步。
鲁仁喘着粗气往身侧一看,却发现那季雪庭不急不喘,一身白衣,衣带翩然,显得一派雍容,全然看不出半点夺命而逃的狼狈气息。
【这季雪庭……倒是有点东西。】
又想起先前季雪庭随手扔出去的那把剑,剑意锐且快,确实不同凡俗,鲁仁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思忖道。
先前在天界时,鲁仁只觉得自己资历修行,无一不比这下界扩招飞升而来的临时仙要高得多,心中难免有些傲气,可此时这样跑下来,这股子傲气便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许多,哪怕身体有些撑不住,他也咬着牙撑着一口气,强行跟着季雪庭狂奔了好一阵子。
好不容易,两人才在几十里地之外另外一处山道停下了脚步。
不过就算是这样,季雪庭也显得十分紧张,蹲下身子又在地面检查了一番,发现该是草的地方长的都是草,该是泥的地方也是正常的泥,这才拍了拍手站起来,长吁了一口气。
鲁仁一直到这时候才匀过气来,这时候看着季雪庭这般仔细探查,又忍不住习惯性地开口教训起来:“季仙君,你这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那荒地中白骨骷髅,本应是杀都杀不死,打都打不散的邪祟,却变成了那般模样,我们作为天庭仙官,本应该探查清楚好禀告九霄才是。”
这番话说得又是很不客气,只不过季雪庭脸上倒也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而是坦然应道:
“鲁仙友教训得是,不过我情况特殊,比不得鲁仙友天资卓越,修为高深。我在人间修行这么久,法力神通却都很低微,是以在这世间行走,为了活命,免不了要比其他人更小心些。”
鲁仁听得这话,心中倒是舒坦了很多。
当然,舒坦归舒坦,一不留神又多嘴了一句:“季仙官这般行事,虽说也是无可奈何……到底还是有失锐气,显得有些暮气了。”
季雪庭一怔,然后便笑了两句,随意将鲁仁敷衍了过去。
只是那鲁仁却不知道,三千年前,宣朝的最得宠的小皇子季雪庭,乃是那时最有名的鲜衣少年。
快意恩仇,仗剑骑马。
再嚣张不过。
再锐气不过。
就连那把让鲁仁颇为在意的冰剑之名,也是在那时取的。
那剑名为凌苍,取的是“信手拈将茎草插,玉楼玉殿凌苍穹”之意。
……当然,三千年后,那把叫凌苍的剑倒还是原来的名字。
但用剑的人,却怎么样都不可能再有“凌苍穹”的壮志雄心了。
不过此事已是前尘往事,季雪庭不提,他人也无从得知。
且说现在,这季雪庭与鲁仁在此地使不出仙人法术,又联系不上天庭,便是想投诉都没得投诉,实在没什么别的事情好做,最后两位仙君又只得屈辱地迈开双腿,沿着那山路一步一步朝着那瀛山走去。
当然,要从鲁仁的角度来看,这下凡赴任仙职,竟然还需要两条腿赶路,从尊严和心理预期上来说,都是大大不可接受的。
季雪庭只好宽慰他说,等到了城镇有了人家,找那富庶点的人家买匹马或者车,再悠然前行倒也不算掉份,鲁仁一张青青白白的丧气脸看着才放松了些。
这般慢慢走到夜色渐晚,月上中天。
两人也从一座不知名山头一直走到了另外一座不知名的山头。离那该死的瀛山依旧还有几百里距离,这夜路走着却愈发不顺畅,两边草木茂盛得几乎快要将一条窄窄山路都彻底淹没了,直叫鲁仁怀疑季雪庭是不是故意专门挑着这横生枯枝的鬼地方走——他好不容易才整理干净的那身外袍,这一晚上差不多也快要被那些枝丫草叶又给勾成渔网了。
反倒是季雪庭,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动作,明明那荒草堆野树丛那么密,他却还是那副闲庭信步的模样,看着只像是微微侧了身,整个人便如同游鱼一般迅速地找了缝隙从中过去了。到头来,便是连一片草叶子都没沾到他身上。
不知不觉中,那季雪庭是越走越快,越走越远了。
鲁仁这再想咬着牙追上季雪庭,也是有心无力,这下终于也只能丧着脸喊住了季雪庭。
“季仙君,你……你慢些。”
季雪庭这才像是忽然间反应过来,在原地站住等了片刻,一直等到那鲁仁衣衫凌乱地从树堆中拱出来,他才忙不迭地道歉,直言自己一个不小心竟然赶路赶得入迷,忘了身后还有一位相依为命的鲁仙君。
放在刚下凡那时,鲁仁恐怕还能竖着眉毛好生教训这季雪庭一顿,然而如今这半天下来,鲁仁是把这几千年未曾吃过的苦头都吃尽了,出气多进气少,一张脸又黄又青,惨淡得紧。
这时候听得季雪庭抱歉,连发脾气的劲头都已经没了。
“季仙君为何这般急着赶路?”
鲁仁幽幽问道。
季雪庭讪讪一笑,尴尬道:“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我自从今日下凡以后,便一直觉得我这右眼皮一直跳,不是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总觉得,这一路上似要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
鲁仁听得只差没气得仰倒——好端端一位已经飞升天界的神仙,竟然还能这般坦然自若地告诉别人说些什么眼皮跳不吉利的话。
这下他也是回过味来了,自己面前这位季仙君,恐怕就是个根正苗红,不折不扣的大奇葩。
“季仙君,你这——”
“呜……呜呜呜……”
鲁仁正待开口好生教训这季雪庭不得这么迷信,那夜风中忽然传来了几声凄凄惨惨,细若游丝的呜咽。
这呜咽放在平常倒是没什么,奈何如今这是在夜黑风高,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外,幽幽呜咽配合着冰冷的夜风还有道旁身边簌簌而动的树枝轻响,真是要多可怖有多可怖,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饶是鲁仁面对此情此景,也是脸色微变,话头顿时也卡在了喉咙里。
“什,什么人?!”
鲁仁转过身,捏着指诀挤出了一点只能用于精神安慰的灵光护体,然后哑着嗓子弱弱地吼了一声。
季雪庭看了看他,也将凌苍剑唤了出来握在手中。
凌苍剑一处,冰冷的剑光倒是将周围环境照得亮了几分,正好能让人看到那草丛中探出来的一张惨白的人脸。
“呜呜……呜……”
那哭声正是从那张人脸口中传出来的。
鲁仁嗷了一声,那虚弱的护体灵光化作一小团荡荡悠悠的青气笔直地便往那张脸处飘了过去。
……就是还没碰到对方,便在空中熄灭了。
鲁仁的脸顿时更青了,连忙干巴巴同季雪庭道:“这是青州的地脉不对,灵,灵气不足,才,才这样的。”
季雪庭还没来得及开口,草丛中那位看着那团鬼火似的灵光,口中的哭声反而先行提高了。
“呜呜……救……救命……道长……救命啊……”
说罢,那人踉踉跄跄从草丛中跌出来,看着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灰土,满是伤口,狼狈不堪,一张脸上毫无血色,俨然是刚刚遭逢大难。面对季雪庭与鲁仁时,抽泣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鲁仁听了半天,才搞清楚,原来她是山下猎户的小女儿,跟着父亲兄弟一同上山打猎,没想到却被护崽的母熊追得直接跌到了山崖之下。
现在父兄都生死未卜,只有她一人被护着还保持着清醒,爬了一晚上才从山崖下爬出来,只想回山下村子报信救人,却没想到崴了脚,痛得动弹不得,只能趴在草丛找人求救。
“道长,呜呜……求求你,去救救我阿父和阿兄吧!他们在那下面呆了那么久,再没人救,恐怕就要死啦……呜呜呜……你会法术对不对,道长,你使个仙法,救救他们吧!”
说完,那姑娘就拽着鲁仁只磕头,磕得鲁仁是一脸菜色,最后终于挨不住,一脸菜色地开口允了那姑娘:“你别怕,我定然会救你父兄出险境!“
说完,鲁仁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撑出了一点虚弱的仙力捏了个漂浮法诀放在手心,说完就让那小姑娘指路。
但那姑娘哭得厉害,脚又瘸了,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鲁仁无奈,只得俯下身将那姑娘背在背上,就这么准备按照那小姑娘指点去救人。
结果这么走了好几步,他猛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才发现季雪庭竟然依旧站在原地,不仅没有帮忙的意思,看着反而像是连同行都不打算同行。
“季仙君,你这是要见死不救吗?你可知我们仙官的行事规则中,第一条就是有恶必惩,有善必扶?!”
鲁仁恼怒质问道。
季雪庭叹了一口气,脸上依旧带着那股让鲁仁感到不太舒服的浅笑,随后应道:“我确实是觉得没必要救她啦,你知道的,我是修无情道的嘛,修无情道的人,都很无情的。”
哦,是了。
无情道,他怎么会忘了呢?!
鲁仁听到季雪庭此言,顿时想起来自己之前翻看的季雪庭的那些飞升资料,那人的履历上倒确实写着,是修无情道而飞升的。
所谓无情道,乃是天下千万道法中最冷酷,最残忍,最难修的道。
所有无情道的人,都是无血无心无意的怪物……
只是自从见面以来,季雪庭却并非是鲁仁知道的那些无情道修者那般冷冰冰不苟言笑,反而总是满脸带笑态度温和。若不是此时此刻他骤然露出这般冷酷的模样,鲁仁确实都要忘记了,自己这位季仙官——确实便是几千年来第一位修无情道修到飞升之人。
正所谓思绪万千,不过电光石火一瞬间。
鲁仁在那一刹那心头已是转过千般念头,实际上却不过是在原地站定了片刻而已。听得季雪庭这么说,鲁仁顿时心头一冷,心知无论如何这世上也无人能打动无情道修者,所以他不等季雪庭再开口,已经飞快地背着那姑娘转过身朝着草木深处走去。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也完全没有听到季雪庭说的第二句话。
“……更何况,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出现的,压根就不可能是人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