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见子机(1 / 1)

“那书生……家在何处?”顾衡忽而问道。

“好像是牛家村右旁拐角,院里栽了棵树的。那书生真似个牲口,阿婆把他当亲儿子,散了家财供他求学,他却是个白眼狼。”顾珏愤愤地捏起了拳头。

耳畔忽然传来一缕动静,顾珏侧头看到顾衡起身,披上一件薄氅便往外头走去。

“公子,你适才退了风寒,不可再往外走了。”顾珏三步并两步拦在门口,眉头拧巴地和个小老太儿一样。

“我只是想看看,这汴梁的荒唐。”顾衡伸手抚了抚顾珏的头,“伯牙,取把伞来。”

汴京大街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只是窗户边依稀可以看到几个不停哆嗦的身影。

那些亭台楼阁的二层窗边,立着众多锦衣华服的人们。他们看着下面骤然出现的人,开始谈笑风生。

大街上,一群身穿囚字样的人手持武器,目光麻木地朝前走去。

他们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肉,粘稠的鲜血顺着被染红的囚服落在地上,在雪地绽开妖艳的花朵。

拐角处走出另一群人。

两边人不过打了照面,便握紧手里武器,朝对方打去。

很快便有人倒下,大街尸横遍地,血流似海。

天上又下起了雪。

红的,白的,两两交错。

“好!杀得好!”

“杀那个老的,爷加了银子!”

一片满堂喝彩从二层传来。

底层的窗户终是掀了开来,探出几个面色发白的脑袋,颤颤巍巍朝外头望去。瞥见囚服中的熟面孔,如同蚊蝇一般的哭声顿时响起来。

有几个少年到底不忍,开门走到接上手指锦衣华服的人们,开始之乎者也地论此举非人哉。

可是他们还没有之乎者也多久,便被不远处飞来的长箭锁了喉咙,跟着囚服们一块儿倒地,栽在了血海里。

那些探出脑袋的人面色又白一度,缩了脖子,弱了哭声,合上了窗门,再不敢探出半分。

“长卿,让他们继续。”不远处城墙上,一位身披狐裘的公子缓缓放下长弓,面色淡漠地开口。

旁边的黑衣侍卫眉梢一动:“殿下……”

“长卿,莫僭越。”

“喏。”谢玄心中叹了口气,俯首作揖一拜。

殿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咬咬牙,朝旁边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放出了另一批囚犯。

里头有一位披头散发,浑身发着恶臭的老太太。老太太跛着脚,木讷地跟随囚犯朝前走去。

她没有拿武器,只是捧着一方木盒。

“三伢子……富贵……水生……”老太太讷讷地摸着盒子,“不怕,爹陪着你们哩。”

“她是何许人士?”谢玄一眼便注意到了那老太太,走到一旁悄悄问着侍卫。

“回大人,她乃那牛家村灭门案的唯一活口。”

“那老太太的夫君是个打仗的,从战场上抱下来一个遗孤,老太太当亲儿子养着,却不想这厮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嫌弃老太太曾是落魄门出身的妓子,嫌弃家里都是下九流之辈。这等人竟还是秀才出身,长生天真是瞎了眼。”

“那喂不熟的无底洞白眼狼,老太太散尽家财供他去求学,他为了银子杀了那一家子。”

“若非大哥儿是个肺痨,这秀才的名头啊,哪里挨得上这白眼狼。”

“遭了报应了,前些日子灭门后,他的头都被人砍了下来。”

“老太太躲在草垛里,侥幸逃过一劫,又不知被谁送到了囚犯里头,要跟着他们一道拼杀,供权贵们享乐。”

侍卫们悄声说着,眼里的愤慨被谢玄尽收眼底。

谢玄侧头,再度看向那老太太。

老太太赤脚而行,两眼木讷。

她踉踉跄跄跌倒在地,被一群人踩了过去,也不抖一下眉头,只是紧紧抱着木盒,好似这是一块宝贝疙瘩一般。

“他手里抱的是为何物?”谢玄又悄声问。

“回大人,是那一家子的骨灰。”

“里头还有那战死的当家的。老太太舍不得分家,便带着它们一道来了。”

谢玄默。

他又看向旁边那个好似谪仙一般的黑衣公子。

“下雪了,回府吧。”唐铮撑起一把襄了金边的伞,扭头走下城楼。

“喏。”

谢玄俯首跟在唐铮后面,带着侍卫们同他一道离开。

不远处茶馆里,有一身着墨衣,头戴斗笠并轻纱的少女靠窗而坐。下方的惨叫和哀嚎不绝于耳,少女仍淡然地听着先生说书。

说的是商纣与夏桀。

“那妲己露出狐狸身,被纣王察觉。彼时,大商已是强弩之末。可谓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啊。”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起身摇了把折扇作揖,“至于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馆的人儿散了一半,很快又上来一批,填上了纰漏。

说书先生下了台,换成了几个伶人——琵琶几声响,小鼓咚咚敲,便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地方小曲儿。

少女缓缓放下茶盏,听了些许后,有些乏味地侧头望着窗外。

街上横了一地的尸首,风雪渐渐覆盖着。

打量片刻,少女的目光落在斜边。

那儿躺着一位紧紧抱着方木盒的老太太,立着一个撑伞的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瞧着是个书生,明明穿得穷酸,却面若冠玉,又带着一身矜贵的气度,叫人不自觉想多看上两眼。

所谓赏心悦目嘛。

顾衡蹲下身子,伸手拨开老太太面颊上染着污血的粘稠白发。

老太太被砍得支离破碎,脊背被生生开除了肉,森森白骨肉眼可见。

是她。

系统一语成谶了。

“阿婆,在下带您回家,为您送上最后一路。”顾衡放下伞,背起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步履稳健地朝着远方走去。

陌生人为奴隶送行?

有趣。

少女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起身悄然离开。

“公子,您与这阿婆非亲非故,缘何要为她送葬?”顾珏跟在顾衡身后,踮着脚为他撑伞。

“尽其身行其善。”顾衡微微一笑。

顾珏抿唇。

这样的公子,日后若去了朝堂,当真会如他所言一般……所向睥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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