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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算账(1 / 1)

卫衍入宫的时候雪已下了多时,整个京城银妆素裹,官道上也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

进了午门后,他先去侍卫处点了卯领了入内廷的腰牌,才向乾清门行去。

乾清门是皇城中外朝与内廷的分界处,守卫严密。守门的侍卫虽然认得卫衍,依然按例仔细勘察过他的腰牌凭证后才放行。

入了乾清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汉白玉雕栏的高台甬道,卫衍在上面缓步前行,硬底的官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恍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宫中禁律森严,没人有这个胆子敢在皇帝的寝宫前喧哗。

不过他越往前,这声音就越大,等他行近乾清宫前宽敞的月台时,他终于知道原因了——内务府的人正在那里行刑。

几乎所有隶属乾清宫的内侍宫女都跪在地上观刑,稍远处还有一群人站着观刑,那是宫里的高阶内侍宫女,领头的正是乾清宫的内侍总管高庸,而他身后赫然是东西十二宫的内侍总管。

怪不得无人清扫御道上的积雪,原来人都在这里。不过这么大的阵仗,到底出了什么事?

卫衍紧紧身上的大氅,脚步更加沉重了。

“太后提了这事,陛下心里肯定会不喜,这几日你自己要小心行事。”父亲的告诫声在他脑中响起。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过最容易倒霉的,自然是身边伺候的人。

远处,高庸看到他,向他这边走来,卫衍紧赶几步,迎了上去。

“出了什么事,高总管?”

“这两个死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窥探圣意,诋毁圣誉,陛下命杖毙。”高庸扫了一眼远处行刑的地方,淡淡解释了一句,然后凑过头来,压低了声音,“时辰差不多了,卫大人您快点进去,陛下在东暖阁等您一起用膳呢。”

窥探圣意,诋毁圣誉!听到这个罪名,卫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两条可是一等一的抄家灭门大罪。特别是勾结内臣窥探圣意,更是宫中大忌。历朝历代,好几任皇后就是因这个罪名被废,当然,以这个罪名被抄家灭族的更是数不胜数。

在宫中当差,要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最首要的一条就是不该看不该听不该说的时候要把自己当瞎子聋子哑巴,要是有傻子的本事,就更好了。

不过眼前的阵仗,皇帝显然只是想杀鸡给猴看,应该不会牵连众多。

卫衍看了一眼那些内侍宫女身上的积雪,心中了然。

内务府的行刑官手艺高超,若皇帝命杖毙,拖出去掩了口舌几杖下去就可以回去复命了,而眼前这个显然已经拖了很久的行刑场面,皇帝要的是尽量延长“杖毙”的过程,以便给某些活着的人一个严厉的警告。

凄厉的惨叫声慢慢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落雪的声音。

卫衍抬头忘了一眼黑下来的天空,举步向宫门走去。

巍峨的宫门如同张开口的巨大怪物,慢慢将他吞入。

卫衍进来的时候景帝正端坐在红漆金云龙纹大交椅上等内侍试膳,看到他俯身请安,随口说了声“平身”,等卫衍直起身来后,颔首示意他坐到旁边摆放的凳子上。

宽大的膳桌上摆满了杯碗盘碟,上面的盖子俱已撤下,负责试膳的内侍正在试尝各色点心、茶食、糕品、主菜、羹汤、水果,旁边另有内侍负责唱名,然后由负责布菜的宫女把经景帝点头首肯的膳食挟到他面前的盘碟中。

“臣用过膳了。”卫衍听话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不过他没有像往常一般欠身坐下,而是低声在那里解释。

景帝扫了某个败坏他兴致的人一眼,发现对方正低垂着头,根本没有接收到他凌厉的眼神,嘴角很快勾起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很好,回去一趟这胆子就大起来了。有很多账要和他算,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用膳为好,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一笔一笔仔细清算。

“坐下。”他沉声喝道。

卫衍听到这两个铿锵有力的字,心里一凛。与君同食,于礼于法不合。这话已经到了他的嘴边,他突然想起外面行刑的木杖上那些暗红色的血迹,又悄悄咽了下去。

谨言慎行,他暗暗告诫自己,告罪后在皇帝身边的紫檀鼓腿彭牙方凳上坐下来,不过心里还是很不安。

抗旨不遵是罪,领旨谢恩的罪实际上也不小。宫中的膳食有严格的定例,由皇帝而下按品级递减,与皇帝在同一张桌上用膳实则是很大的僭越,不知道如果严格地追究起来,这两条罪名到底哪一条比较严重?

卫衍发现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能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颇有些苦中作乐的精神,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阵苦笑。

景帝很不满,非常不满。对卫衍不满,更多的是对自己不满。根本就不该心软放他返家的,才几个时辰,本来已经习惯与他一起用膳的人就恢复到了一开始的拘谨,紧张地绷着身体,只欠身坐了一小部分的凳子,握着象牙筷的手机械地动着,明明是爱吃的菜,如果现在问他的话,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

才返家几个时辰,就成这样,如果放他去幽州数月,回来后会野成什么样?景帝抚摸着椅上的把手,细细思量。

到时候,肯定是怎么下令都不管用,只会跪在那里说“臣不敢”。不过这种时候,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处,至少不会长篇大论地指责他这个皇帝下的命令是多么荒唐无度。到时候,肯定得又是威逼又是哄骗,还得用上种种手段,才能勉强让他乖乖听话。景帝想到那时候的情形,更是郁闷。

还有在榻上,到时候不会连该怎么承幸都要他从头教起吧。虽然生涩自有生涩的味道,特别是这个人,就算是再生涩也能让他兴致勃发。但是如果什么都要从头教起,那他这些天在榻上的教导不就成了浪费时日的无用功?

或者,他应该加快教导的课程,让卫衍的身体最快学会自动自发地寻求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次都要他硬逼着卫衍到达了极限以后,卫衍才肯为了得到欢愉而迎合。

不过如果不是循序渐进的话,乐趣会少很多啊。比起用药或者用工具,景帝其实很喜欢目前用自己的身体教导他的这个过程。意志在碾磨中慢慢崩溃,坚硬的外壳被一层层剥去,然后,甜美的果实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他撷取,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会是无与伦比的甜美。

有很多次,景帝在逼迫的过程中感觉到了卫衍那些蹩脚的配合以及生涩的取悦动作,虽然残忍的逼迫不会停顿,但是他的心里会有更多的愉悦。相信用不了多久,卫衍就会沉浸在身体的欢愉中无力自拔。抗拒,屈服,然后就是食髓知味,再坚强的意志也抵挡不了身体源于快感的背叛。

说道景帝为什么这么想要让卫衍食髓知味?

那是因为景帝莫名觉得,卫衍没有在这事上觉得极为享受,才是他明明反复临幸过卫衍了,却始终没有对卫衍腻味的原因。他莫名坚信,如果卫衍很喜欢做这事了,喜欢到整夜缠着他不肯放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对卫衍腻味了。

至于腻味了以后要怎么处置……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景帝四岁登基,到今年十八岁亲政,已经以皇帝的身份生活了十四年,这种开始是意外,过程中出现意外,而结局明显已经允许了意外发生的思考模式,在他以前的生活中是不可想象的意外。

不过,那又怎么样?

朕是皇帝。既然连这么思考也成了一种愉悦,又有谁敢来妨碍皇帝享受这种愉悦的权力。

景帝想到这里,从见了太后累积的那些不悦开始渐渐消散。

皇帝此时的心思没人知道,但是皇帝的情绪已经通过肢体语言散发出来,他身边伺候的俱是心思玲珑的主,随着皇帝的情绪好转,也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慢慢地放下心来。

卫衍也一直在悄悄揣摩皇帝的情绪,所以这膳他用得很是心不在焉,所以他爱吃的八宝片鸭变得像树皮一样无味,所以香白糯滑的京西贡米变得像石头一样难以下咽,所以当皇帝转过头来对他说了什么的时候,他没有听清,所以当皇帝放下筷子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啪”的一声,象牙筷搁在硬实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大却足够众人心中一惊。

卫衍只愣了一下就清醒过来,身体滑下凳子跪伏在他脚边。

“臣知罪。”

虽然不知道刚才皇帝问了什么,但是让皇帝不悦的人肯定是他,除了跪下请罪外他别无他法。

皇帝在他头上轻轻“哼”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卫衍虽然低着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年轻帝王的目光正在他身上一遍遍巡视。那种威压,仿佛食肉的猛兽,正在打量着他掌下的猎物,寻思着往哪里下口比较合适。

突然,一片暗影铺天盖地般压下,笼罩在他的头顶。皇帝弯下身体,凑近他,温热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然后他的下巴被捏住,被用力抬起,与皇帝对视。

“朕刚才在问,这珍稀黑米粥不错,卿要不要尝尝?”

冰冷带有怒意的眼眸,下巴上手指的力道,让耳边温和平稳的语句似乎带着鬼魅般的寒意。

天威难测。

卫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背后渐渐有了湿意。

“臣,谢主隆恩。”他努力让喉咙里挤出的这几个字保持在正常的语速不发抖。头被迫仰着,只能垂下眼帘表示驯服。

桀骜不驯的臣子才有严加训/诫教导的乐趣,若驯服听话的话应该可以少吃点苦头,应该能让皇帝早日满意罢手。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应对之道。

臣谢主隆恩是吗?

景帝松开手指,慢慢直起身体,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充满了讥讽和恶意,示意布菜的宫女将东西盛上来。

秦岭南坡、汉江北岸陕南洋县进贡的珍稀黑米,在冷水中浸泡一夜,文火慢煮成粥,盛在雪白的细瓷碗里,深棕带紫,黝黑醇香,晶莹透亮。

景帝一手执碗,一手执着调羹细细搅动。细瓷食具偶然的碰触敲击在安静的室内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下都让身边伺候的众人轻微地抖动,唯有跪在他脚边的人始终保持纹丝不动。

景帝想起初次临幸过他的第二日,也曾喂过他喝粥,那时的他执拗而倔犟,就像现在,垂着眼帘扮驯服,但是骨子里的倔犟怎么都掩不住。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眼神往地上扫去,果然,看到了让他怒意继续上升的东西。

卫衍的手掌正紧紧握着,抵在了地上。

“手掌拿上来,松开,平摊,放到朕的膝上。”

臣知罪?心不在焉地陪朕用膳,连朕说了什么都没听到,你真的明白朕开始因为什么而不悦,后来又因为什么而动怒吗?

喜欢动不动就往地上跪,喜欢动不动就说“臣知罪”是不是?朕今日就让你跪个够,就好好治治你的罪,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欺君之罪。

既然你不喜欢当人以后就当朕的狗吧。想到狗,景帝的笑容更是充满了恶意。卫衍如今这副模样倒真的很像他养的狗,爪子放在他的膝上,仰着头等他喂的狗。

“吃吧。”景帝将调羹里的粥放到嘴边吹凉,然后递过去。

他等着他说“不”,他等着他挥开他的手露出真面目。到时候,就更有理由好好整治他。该怎么罚呢?拖下去杖责?还是罚他在殿外跪上一夜?或者……

景帝越想越快意。

眼见着调羹伸到了嘴边,卫衍迟疑了一下,木然张口。

别说皇帝喂的是黑米粥,就算是糟糠猪食就算是穿肠毒/药他一样会张口吞下。

尊严也罢,骄傲也罢,早就不复存在。所有的东西早已在他躺在皇帝身下的那一夜就被碾得粉碎,甚至因为害怕牵连家人连求死都成了奢望。此后的每一天,每一夜都竭力忍耐着,不过是在等皇帝满意厌倦然后赐下一死而已。

比起夜夜在他身下承受的那些屈辱,此时的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抗拒,不过是让皇帝多一些惩罚他的理由,让自己多吃点苦头,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什么。

卫衍机械地张口吞咽。

一个喂,一个吃,很快,一碗黑米粥就见底了。

皇帝最后将空碗搁在桌上发出的声响,宣告了这顿难捱晚膳的结束。

漱口毕,上了茶,彤史司的内侍总管捧了一个大银盘过来,银盘里面摆着一排排翠玉牌子。

卫衍在彤史司的内侍总管进来的时候就绷紧了神经,他很怕皇帝像前几日那样直接挥手让人下去,那对他通常意味着又一个屈辱夜晚的到来。

皇帝有皇帝的职责,宠幸后宫延绵皇嗣也是他的重要职责之一,后宫不宁雨露不均是大忌,更何况这么多天不翻牌子不进后宫,应该被太后狠狠训斥过了吧?

皇帝此时的行为验证了卫衍的猜测,他果然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直接说个“去”字,而是在考虑今晚要翻哪块牌子。

卫衍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随着皇帝的手指在盘子中移动,待皇帝的手指终于拈起某块牌子的时候,他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这口气还没出完,牌子又重新落回到了银盘中,还是牌面向下没有被翻过来。

“朕差点忘了今晚还有账要和卿算,赶紧去洗干净了,等着朕好好疼爱卿。”卫衍的耳边传来了皇帝的喃喃细语,温柔之中带着说不出来的冷酷之意。

看到卫衍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景帝被他刚才假装的恭谨和驯服弄出来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半,至于另一半,他待会儿自然会在榻上连本带利地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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