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十三年,仲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风起,花瓣零落,浅淡香气遍布巷陌,再从陈旧窗户的间隙透进屋中,飘飘扬扬的宣告着,又是一年春好处。
迎光端坐在绣架下,却手拈针的小娘子动作一滞。
“叮——”
【已选中寄体】
【契合度:98%】
【正在加载中……】
【系统已加载完成】
一连串冰冷而死板的提醒音后,孟秋乍然回神,便对着手里的物件儿一愣。
“……绣娘?”她搁下金针,指腹抚过紧绷着的绸缎,顿在昂扬翘首的凤凰上,“还是嫁衣。”
她看着细密针脚,与色彩明艳夺目的衣裳,默然接收着寄体的记忆。
复又怔然。
“又将近四个月了。”她眉头轻颦着,“……我在江南郡?”
时值二月初,此处是淮南县内名不经传的无名小城,县令姑且还算廉洁,百姓们安居乐业,堪称是难得的好去处了。
寄体名唤秋娘,没个姓氏,只因她父母双亡,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又被当地以女工闻名的□□傅可怜,将她领回去,让她配线、描样,做些杂活,供她饭吃。
而今,□□傅早已驾鹤仙去,寄体则作为关门弟子,从为他侍疾,乃至送终。便也随了他的姓儿。
可惜世人多愚昧,她一介女儿家,常年与古怪孤僻的老鳏夫住在一处,门户紧闭。哪怕是以师徒的名声,仍然免不得遭人揣测,甚于恶语中伤。
寄体到底是手艺过硬,生活的还算不错,却与她师父一般无二,独来独往,深居简出。
但目前为止,孟秋都瞧不出……
“既没仇家,也没对头,谁都没招惹过。”她纳闷着,“怎么就快死了呢?”
再待她呼唤好几声,主系统并无出现的迹象,教她暗道果然之后,心底难免生出几分紧迫感。
但大抵碍于有系统做依仗,就算她难以找出寄体将要因何出事,也不算太过着急。
更教她费解的,则是另一桩事。
“他应该在京都,忙于朝政才对啊。”孟秋颦眉沉思,“但既然我在这里,就代表他……”
思绪未尽,脑海中却久违的,骤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
“叮——”
【系统提示:任务目标将面临重大危机】
【请宿主尽快支援,保护任务目标】
【距离任务目标:2695m】
她愕然瞪大双眸。
“叮——”
【系统提示:任务目标危机暂且解除】
【距离任务目标:2687m】
“怎么回事?!”孟秋惊诧万分,倏地起身。
自从他那回赈灾归京,储君之位愈发稳固,一声令下等同金口玉言。至今快到两年了,孟秋何曾再见到过他面临险境?
她匆忙要出门,又只得迫使自个儿镇静下来。
原因无他,是系统每“叮”一遍,播报的距离便也更近一些。
相较最初的五里多远,不消多久,就只剩下三里、二里……不足一里。
像是……
知道她所在似的。
孟秋将这般荒谬的想法压下去,只当做全是巧合。
最为要紧的,是燕承南究竟遇到什么事情?追杀吗……?
在紧密交错的提示音中,孟秋来不及多做考虑,匆匆忙忙出门,赶往药房备好一应东西,再去镖局雇下一群壮汉,循着他所在之处赶去。
城门外。
荒野小道上的厮杀声渐近,马嘶与吼叫传出老远,但凡过路人听见,决计是不敢上前半步的。
围剿已陷入尾声了,满地狼藉里,竟然以黑衣歹徒占据上风。燕承南被零星侍卫护在中央,衣衫染血,似是有所负伤。
那镖师们见状有所退缩,“娘子,伙计们只想赚些银两,却不敢招惹这种事的……”
“我每人再加五两银子!”孟秋心急如焚,“不用你们送命,只是冲到跟前,吓他们一吓!”
“这……”
“十两。”
“可我们……”
“二十两。”
“哎,也不是钱的事儿……”
“总共千两银子,就这么多了。”孟秋将腕上的金镯褪下,扔在地上,衬着碧草如茵,光辉烁烁,“我拿房契做担保,绝不会食言。”
小城里,都是认得的,镖师心知再讹诈,她也拿不出了。
遂,眉眼官司一打,留下个人与孟秋当场写契约,余下的,则依照她所说的,各怀心思,叫嚷着冲上前去!
“属下奉县令密旨到此!”
“兵士即刻赶到!贼人受死!”
几十个壮汉举着各式凶器,闹嚷嚷迎面而来,哪怕毫无章法,这架势也足够骇人了。
直教一群黑衣歹徒为之措手不及。
所幸燕承南那边当即意会,两害择其轻,选了看似不靠谱,却明显更无害的镖师壮汉,勉力将他送往这边。
孟秋看见了,方才险险松下一口气。
她心慌意乱稍微平复,对身畔和她立契的汉子道,“……多谢了。”
“嗐,这有什么要紧的。”那汉子拾起她撂下的金镯子,蹭了蹭,装进袖袋中,言辞粗俗道,“李娘子客气。您酬劳给的够高,别说做这事儿,哪怕喊你做亲娘,那也使得!”
再提正事。
壮汉们虚张声势,尽管都离得远远儿的,好在燕承南身边侍卫趁着这空隙,将歹徒们拖住,破开个口子,令他得以脱身。
一旁的孟秋趁机上前,在东宫郎官提刀前,率先喊道,“殿下!”
“你是何人?!”话罢,燕承南面上未露异色,随行的郎官却神情大改。
继而。
二人两厢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说,“……你来了。”
“您为什么……”孟秋话音乍止,上前扶他。
他则是和郎官们说过几句话,再任凭孟秋靠近。
孟秋真真切切触碰到他,那阵子后怕才逐渐消散,却仍担忧紧张着,“您受伤了?要紧吗?”
“无事。”他略作停顿,“先离开。”
“好。”
此番了事,镖师们一哄而散。
交代过住址后,孟秋带着燕承南孤身一人暂且回城,余下等人则以拖延剿敌为主。
幸而城门处看守并不严谨,她糊弄几句,便也毫无波折。
到家中,她连忙要去医馆请大夫,燕承南阻拦道,“伤势不重。”又在停顿一霎后,共她解释,“如今不便教人得知我所在。”
“……知道了。”孟秋对此并不多意外,“我给您上药。”
她将之前准备的东西依次摆好,再往燕承南跟前凑近,却被他侧身避开。
“特殊情况,”她劝着,“您别在乎什么礼数了。”
燕承南默不作声,教她误以为他只是矜持着,却在将要碰到他时,被他倏地握住手腕。
他坚决而缓慢的将她推开。
孟秋不禁一愣,“怎么了……吗?”
“京中局势,你得知几分?”他突兀至极的提及旁事,再在孟秋发懵的神情里,也不由得怔然。他言辞里的意味复杂,低低叹道,“一无所知么。”
话到此处,孟秋若有所觉,当即和他说,“您别担心。”
连系统都不曾告知她史实会发生变更,由此可见,燕承南这回必然……
“对于我之内禅继位,”他缓缓道,“你却是深信不疑。”
闻言,孟秋蓦然抬头看他。
“罢了。”他语意冷淡,“你出去罢,我自行处理即可。”
她视线落在燕承南伤处那儿,看着猩红血迹,没吭声,默默将东西搁在他手边。
“我去打水。”紧接着,她难过似的,连声音都低落下去,“那我……出去了。有事您再喊我。”
燕承南轻描淡写的应她,“嗯。”
仅此而已。
孟秋候在门外,有些失神。
好半晌。
“吱呀”一声响。
稍显寒酸的屋门被敞开,他玉立在旁,面上略有倦怠,却不似方才那般的风尘仆仆。
“最迟今夜,”燕承南对她讲着,“接应之人便会抵达。”
一别过后,他浑身凛冽气度愈甚,此刻就算因于受伤而面色泛白,眉眼间的冷淡疏离也近乎凝作霜雪,衬得他高不可攀。是如在云端的、不染纤尘的,令人顿觉无法触及。
她反应迟钝的点头应答,“……好。”
燕承南静静看她,似是要对她说些甚,却到底仍自无话良久,一言不发。
“您休息一会儿。”孟秋藏起所有心绪,将无关紧要的那些都抛之脑后,仍然关切的对他说道,“我去给您准备点吃的。”
他鸦睫低垂下去,在眼睑处投落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嗯。”他应着。
出乎意料的,燕承南失算了。
不知是谁在暗中加以操纵,教东宫部下等众迟迟未至,莫说当夜,哪怕三两天过去,也都闻不着半点消息。
除此之外,更教孟秋料想不及的,是她出门时,得知官衙正在逮捕……
意欲造反作乱的当朝太子——
燕承南。
她拨开人群,凑到贴在墙上的告示跟前,艰难辨认着那笔迹潦草的通知令。
孟秋当场傻了,“……这是怎么回事?”
“诶呀!我与侬讲,是范阳那头出了个土匪头子。”
“闹出些子起义的吊事,又讲要派人去镇压么……”
“搞来搞去的,哪晓得太子也要造反……”
“无事阑干,还不是我们老百姓日子最难过!”
七嘴八舌的话语声里,孟秋愈去细想,愈觉得心慌意乱。
她匆匆回家,忙不迭和燕承南讲述这件事。
得来的,却是他不冷不淡,意兴阑珊的一句,“嗯。”
“可、可您……”孟秋结结巴巴的,“您真的反了?”
“若是呢。”他遂抬眼看向孟秋,瞳仁漆黑,在春光下,里面泛着润泽又冰冷的光点,与倒映着的一个她,“那又如何?”
孟秋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怎么会这样???”
那边,燕承南把她愕然失色的神情看在目中。
“圣上看我多有不喜,你该知晓的。而今他趁机行事,既不损害他君王的声名,亦不妨害这朝堂的局势,还将我除去了,岂非面面俱到?”他说着说着,兼并凝望着孟秋,眉眼倏地一弯,浮现出难得又显而易见的笑意。
他话音和缓,语气讥诮,故甚其词的问她,“令上可曾注目,将我交出去,便得赏金万两?”
“……什么?”
“几日过去,宣柏迟迟不来,待到我谋逆的污名落实,此生无论如何,也与帝位无缘了。”他偏要以这般口吻去对孟秋说话,“费尽心血救下的,却是个无用之人,岂不可惜至极。”
孟秋惊怒交加,“我没有这个意思!”
“凭借你的本事,倘如另择他人……”
“够了!”她被燕承南一连叠的话气得心头闷痛,“您到底想说什么?”
燕承南被她打断,仍不肯善罢甘休,反问她,“我之于你,不是已无用处了么?”
话音落,孟秋久久语塞词穷,从不晓得,他是这样想的。
“圣上属意于淮王。”他轻描淡写的说道,“若你要个投名状,我心甘情愿去做。如何?”
“……不是的。”
哪怕两人言论过激如斯,系统也毫无动静。又有亲眼所见做了前提,更兼他这番雪上加霜,教孟秋真的信以为真。
误当史实发生变更,乃至任务将要失败了。
她愧疚又难过,话未出口,便眼圈先红。再颤抖且哆嗦着声线,跟他讲,“我从来都不觉得帝位比您重要。”
孟秋近乎哽咽不能语。
“我只是……”
“想让您活着。”
如她所知的,青史中褒贬各异的,那位治国安民的明昭帝一般。
这是他历经苦楚后,应得的好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ps:前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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