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黄鸣四肢百骸内重新灌入大量裹含气势的鲜血,转瞬循环十多周天。只是沉着冷静的黄鸣并没有急着起身,就只是那么看着徐徐爬过来的谢荇。
对手手里,捏有两根在旁边拾取的散落箭矢,均被谢荇掐断箭杆,手握箭头。
双方距离二十步,谢荇右手猛然掷出一枚箭头,向黄鸣太阳穴打去,如果这一击得手,谢荇会捏着第二枚冲向黄鸣,在其心窝处给予致命一击。
黄鸣在这一枚箭头在快要击中时艰难扭头,箭矢撞向了额头,随之黄鸣脖子一个后仰,溅射出的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直流到泥里,随后黄鸣有些不甘心地咬咬牙,便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这一击同样耗费了谢荇所剩不多的气势,待得喘息了一阵后,见黄鸣依然保持原样纹丝不动,谢荇心中一定,准备奋力做出最后一击。
谢荇看了一眼那拙劣的藏头诗,斩谛听,好大的口气。
不过我命由我,何尝不是我谢某一生写照?刻得真好。
谢荇双足一蹬脚下泥石,强忍剧痛,奋力跃起!
目光所及处,已经看到了黄鸣的心窝,右手紧握矢头的谢荇,忽然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只见黄鸣眼神在夜幕中发出奕奕神采,随后单手擎地起身,再次摆出了那古怪拳架。
地上一声轰鸣,泥水四溅。谢荇本能双臂环抱,护住心肺。一跃而起的黄鸣踢出了半套稗官决,不循常理,唯快而已。不过力道之大,一点也不亚于当初踢击虎禾的那一脚,甚至犹有过之。此刻的黄鸣,以足底气窍作为迸发力腾空,再裹足全身气势于足底,踢出了自己迄今为止的巅峰一脚,踹的双臂齐断的谢荇在空中拔高一丈多后,重重摔落在地。
率先落地的黄鸣并未追击,而是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先是心窍内再无厚重的气势囤积,已经完全反哺到全身,如同一剂大补剂,让周身体窍再焕生机,只是这心窍并非真正体窍,归根结底,就是长期储存的气势的一部分罢了,可在争斗当中,有着差距不大时扭转局面的巨大作用。具体效力如何,黄鸣默默感受,差不多是全身气势总量的三分之一左右。
已经足够踢出一记有相当水准的稗官决了。
再看落地的谢荇,双臂以不合常理的样子铺在泥地里,脖项微微扭动,时不时咳出一滩滩血水,眼看是再也无法起身了。
“谢荇,今日之争并未意气使然,你为拦住我尾随至此,你我各有手段谋划,只是看上去,今天是我赢了。”
谢荇缓缓闭上双目待死。
可没想到走过来的黄鸣并未将其一掌拍死,而是提住领口将其放置到一处树下,撕下身上布条,再用树枝固定住其胸口和双臂断裂之处,淡淡说道:“如果今日侥幸不死,我黄鸣恭候谢宗师的再次赐教,事出紧急,就此别过。”
只见黄鸣起身后向垂头坐于树下的谢荇抱拳后,别好独中,又拎起地上箭袋和零散箭矢,向来时方向走去。
黄鸣就只能是这般慢慢走着,每走一步,背后伤痛扯动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前倾,如果不是归逢臻这种冲着后面来的拳脚没少喂,黄鸣即便开了心窍也未必济事。
所以武途没有捷径走,是有道理的,道理都在那每一拳每一脚之中。
谢荇下意识微微抬头,眼睛艰难张开一条缝隙,目送那踉踉跄跄的身影远去。
小辈,故意吃我一枚箭头后装死引我上前,是我大意了...不过暴起时的那个眼神,真的不错。
雨小了。
雨小了,向经在雨链中挣脱而出,朝着忘忧方向奔去,随着左臂那串金篆文的变淡,向经渐渐恢复了神志,这才想起此行目的,是为了杀镖局人灭口,活捉白敬泽。
可那小娘皮的那种符箓太诱人了,不杀了夺几张此类符箓傍身,内泽之行意外能小了?在反复确认那女子确实是吃下某种禁药后强行变成大人后,向经心头一热,这药,符箓都得要啊,可有这种物件傍身的女子,到底是何来历?向经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后脑壳,嘿嘿一笑。
追上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肩上有伤的许臾抱着昏迷不醒的忘忧,没有择选大路,而是抄了高窗引荐的那条小径,此路在两山之间,不用翻山便可回到高源所在山头,到时候再穿过隐蔽山洞回到自家山头卷上铺盖,说什么都要离开大隋去更北边的乌鸦岭地界躲躲风头。
可谁曾想得到,这条道不是别人,而是向经说与高源高窗两兄弟的,今日所来三人,兆紫,谢荇和向经三人,论实力,武道与修为,都轮不到向经,可论脑子,怕是向经的第一。
在隐约看到前面奔跑的许臾后,向经心中一定,翻身上树向许臾发起致命一击。
许臾被击飞后撞倒在树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树上雨珠应声而落,又是一阵簌簌声。
可就在这时,忘忧醒了。
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许臾紧紧抱住的忘忧如缩地般便按住了五六丈远的向经脑壳,重压之下向经双膝跪了下去,这哪能是开窍期能有的力气?向经眼睛直视这位深不可测的女娃,心思急转,大呼一声:“前辈饶命!”
话刚一出口,忘忧眉头一皱,指尖吐力,向经脑壳便如那西瓜皮般爆裂开来,脑浆四溅,身体软了下去。
忘忧又转瞬来到许臾面前,轻抚她的脑袋。人被向经打断了脊柱,活不了了。
许臾百感交集,手掌轻轻托起忘忧那目无表情的脸颊。
“师傅,我好像是要去见刘郎了,我那孩子长情,师傅你能带走吗?”
忘忧摇了摇头,“傻徒儿,我也比你强不到哪去,这幅躯体已经枯竭,长情自有他的福气,你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师傅,跟了你二十余年,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你到底是谁?”许臾满脸泥污,看向忘忧。
忘忧再次摇头。
师徒双方就这么互相对视许久后,许臾的手臂渐渐垂下,忘忧帮她阖上眼。
而自己,也在许臾阖上眼的不久后,眼皮渐沉。
与此同时,太青易湖的绛紫珠华光四射,易江海又惊又喜,在确认完动静后毫不遮掩身形地游到湖心亭,定了定心神后,传音给寒涵:“天冲魄归位,七魄归六,只差一魂一魄。”
寒涵长舒一口气,难得脸上有了些笑容,“剩下的那一魄我已经心中有数,东域人做的嫁衣,我就收下了。”
易江海现出人形走上岸,瞥了眼那片不大的黄色莲池,摇了摇头。
寒涵始终不透露主魂的下落,意义何在?是不知道,还是想自己做主魂?
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了一千年,易湖的子孙都隔了几十辈了,还差这几年?
蓉城路遥店废墟处刮起了一阵秋风,纤细女子的单薄衣衫猎猎作响,手臂等处有细微伤痕,单手执伞,半闭半合,眼神坚毅。
不远处的于五和白峮儿躲在一旁,静看身着细麟甲片的男子与之对峙。
这件鳞甲,王贵友得之于大祁武库,是上次勤王归来后孙长宏亲自赐下的物件,无需气势便可自行护主,如果裹含气势,效果更好,只不过收到时破损处不少,可王贵友心下爱惜,又舍得砸钱找人修葺,才有了今日之模样。
两人头发均被风吹得凌乱,王贵友手中捏有一张朱红符箓,目不转睛,只待女子先递招。
谢湫转头看向曲府方向,紧了紧手中古伞,手臂现出不正常的青蓝之色,在于五看来,女子要再次唤出雷虬,怕是代价不小。
谢湫将伞举过头顶,看了看天上乌云,有这雨云,会省去不少麻烦,需得速战速决,驰援二哥三哥。
可王贵友这闲适的态度,就连白峮儿都替他着急,那坏女人都要完成施法了,这位大哥哥怎么就和街头看戏的公子哥一般不急啊,真是急死个人。
随着一小缕电簇被引至伞顶,雨便迫不及待地漏了起来,雨点不小,伞顶伴着咚咚雨声发出一声闷吼,雷虬再次现身,只是眼睛半睁半闭,毫无精神地看了伞下的谢湫一眼。而谢湫贝齿紧咬,右手指间向左臂抹去,划出涌向伞顶的大片眼珠,老虬眼前一亮,伸出长长信子将悬浮的血珠抹进嘴中,咂么了一下味道,这才不甘情愿地抬起头颅,彻底睁开了眼眸。只不过当它看见王贵友后,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一股拟人的惊喜之色,那副鳞甲,正是老虬想要塑造出稳固肉身的急需之物,虽然鳞片细了点,可老虬作为远古遗种还是一眼瞧出此物的不俗,若能吞下后慢慢将之炼化,那么用不了多久,便可逃离这当年不得不寄存魂魄的囚笼了。
这次不用谢湫催动,老虬便使出浑身气力向王贵友攻去,王贵友微微一惊,后撤半步将符箓拍入左臂后整个人再次身如铸血,向持伞的女子攻去。可不同于上次的情况的是,老虬先是深吸一口气,嘴巴变得凝实后,一股手臂粗细的雷电由口中喷射而出,速度之快,根本不是王贵友这等修为看得穿的。轰地一声,王贵友如遭霹雳,浑身皮肤瞬间变成暗黑色,同时散发出阵阵焦臭,而驾驭符伞的谢湫同时拿捏不住,雨伞直接脱手,化作虬尾,任由那老虬兴风作浪。
王贵友向后翻滚,身上甲叶哗哗作响,还未等起身,凝实的虬龙头颅再次撞击过来,力道之大,让五脏翻滚的王贵友差点吐出隔夜酒饭。不过王贵友毕竟燃血符箓上身,全身体窍的潜力被激发到最大,很快便仗着一处高墙稳住身形,再一拳向老虬的头颅递出。
老虬自然是不惧一名开窍期人族的奋力出拳,任由王贵友挥出两拳后,只是摇了摇头,再次撞向王贵友身体。吃过一次亏的王贵友不敢硬接,老虬撞烂王贵友身后高墙后,拔高身形,居高临下,再次吸气准备吐纳第二击电球。
就在王贵友以为电球将至时,老虬露出一丝轻蔑神情,尾巴一甩,虽然除了虬首以外身形都是虚的,可那柄古伞却是实物,刹那间扫中注意力放在虬首的王贵友的侧身,将对方抽出十余丈远,王贵友再次起身,一个踉跄后,单膝跪地,身上殷红之色褪去大半,一张宝贵的燃血符箓就此消散于天地间。
老虬确实无法发挥完全的实力,却吃惊于这人族小辈的抗打能力,是了,定是那鳞甲挡下大半的力量,否则屈屈一名刚刚走上武道的小子,怎会在自己倾力一尾的抽击下还没死?就在此时,谢湫抓住伞柄,口中默念古语,示意老虬归位。
老虬眼神玩味,以古语回之:“真把自己当本尊的主人了?若不是你偶得此伞,现如今又有五窍修为,你会觉得我会屈尊任你驱使?待我生吞此子,再来与你计较。”
谢湫大急,因为兆紫千叮万嘱,一定不能让此獠脱离此伞,否则便会有大麻烦。见王贵友朝自己奔袭过来,只得一边急撤,一边与老虬言语:“前辈,我深知你急于恢复真形来击败眼前敌人,可眼下你不管不顾,这古伞作为承载你真身的容器,品秩并不足以让你肆意发挥神通,过犹不及,一旦伞柄伞骨破裂,前辈你可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了。”
老虬听完后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好湫儿,你再将一缕雷电引下,待我一击过后,不管身前男子生死与否,我都会撤回伞中打盹,你看可好?”
谢湫自是不信,可前面王贵友拳锋正劲,全凭老虬头颅挡下,每接下一击,老虬头颅便虚幻一分,只得一咬牙,拧转伞面,再次引下了一缕闪电,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谢湫在引下雷电后眼鼻口耳皆流血,身体打摆,手臂上青蓝之色散去,差点便撑不住那把伞。
只听老虬一声长啸,身躯再次凝实至脖项,项上由雷电编织出了一缕缕鬃须,威风禀禀,漠视还在出拳不停的王贵友。
王贵友瞧出门道,暗叫一声不好,拍断身旁一颗小树向老虬掷去,身形拧转,打算先撤远再说,可老虬此时意气风发,哪能让王贵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口中叫声如龙吟,一股电球再次喷向王贵友。
这次没有符箓护体的王贵友被打的更惨,击向后背的雷球将他身体打着旋的撞烂了两处民屋,飞出几十丈后才停在了一颗梧桐树下,昏死过去。
此时雨点渐大,老虬一个身形不稳,头颅便有了虚化的态势,只是早在几千年前便经历过太多生生死死的老虬根本不介意这点修为的倒退,拼着缩不回伞中的风险,向王贵友俯冲而去。
于五再也顾不上什么,眼看王贵友要被那怪物吞噬,迅速向王贵友掠去,老虬一看有人阻挠再次发出咆哮,震慑的雨珠都在瞬间停下了下落的动作。于五行动受阻,腿有点发软,可还是咬牙要去抱王贵友,老虬不管不顾,大嘴一张,将王贵友和于五衔如口中,两人腾空而起,就在老虬准备囫囵咽下之际,白峮儿挺身而出,一张品秩不低的锐金符箓削向伞尖,彻底阻绝了老虬与古伞的联系。
老虬本来就为了探出伞外更远处把自己与古伞的联系放到最低,此软肋正好被学习阵法有极高造诣的峮儿给敏锐的发觉了,这一刻,天下罡风一刮,作为无根之木的老虬遍体筛糠,再也顾不得嘴中二人,身形化虚,往伞尖直扎而去。
伞面伴随着轰地一声,老虬巨大身体没入伞中,垂直落地,白峮儿见谢湫受伤不轻,打算夺伞,被谢湫及时发现,向前猛扑,可脚下踉跄,竟是没能站起,被峮儿抓在了手中。
就在此时,一道纱衣黑影撞向峮儿,夺走了其手中古伞。
峮儿摔倒在远处,定睛一看,正是之前那位与谢湫共入路遥之人。
庞棋迷到了。
此时庞棋迷浑身浴血,狼狈程度不比倒在地上的王贵友差了,抓住伞捎后奔向谢湫,一把抓住扛在肩上,大喊一声:“走!”拔脚边向荒弃的蓉城南门方向奔去。
而谢湫瘫软在庞棋迷肩上,喃喃问道:“二哥,二哥呢?”
庞棋迷咬牙不说,眼中噙着热泪,又瞬间被雨水打散,提气越过塌了半截的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