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夜的天机阁,很不寻常。
已过戌时,他们那位当了四年甩手阁主的寒阁主,破天荒地埋首在一堆文档卷宗里,神情之专注认真,好似靠近窗边那个位置,一直坐的都是他。
副阁主终得浮生片刻闲,坐在茶水间细品茗茶。
凤臻在他旁边看书,他看看手里的兵书,又看看窗边的人,看看书,又看看人,终于忍不住去拉墨冰的就袖口,“师父,我姑父怎么了?”
墨副阁主淡然地道:“浪子回头,为护一人而已。”
金小宝端了粥上来,瞧见格外专注的寒阁主,也忍不住问:“阁主,你是打赌又熟了吗?”
寒铁衣接过粥碗,头也不抬地说:“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小心长不高。”
金小宝一愣,平常这种话,都是她墨叔叔说的。她三步一回头地挪到墨冰身边,“墨叔叔,那个人真是寒阁主吗?没被什么鬼怪附身吗?脑袋没被门挤过吗?”
墨冰笑了笑,“早些休息,阿臻,你也去睡了吧。”
两个小孩子下楼去了,墨冰方说:“一口也吃不成个大胖子,过来歇歇吧。”
寒铁衣亦觉疲倦,端着粥碗行到茶水间坐下,静静吃了一会儿粥,说:“听权晟的意思,赵彪跟了他不是一两日,且看他今日的样子,想杀权晟的心思不小,就怕他见小白不肯动手,会亲自杀了权晟嫁祸小白,得找人盯着他。”
墨冰应下。
寒铁衣又说:“列罗和亲是假,要矿料是真,他们手拿婚书,我们很被动,单靠白珏,未必能把婚书拿回来。”
墨冰道:“我倒是可以进入公主府,但不知婚书藏于何处,且上次已经打草惊蛇,即便入府,只怕也无济于事。”
寒铁衣将剩下半碗粥搁下,凝眉思量片刻,“眼下唯一有正当理由进入俊宁公主府的,便只有文昭公主,但以皇上的性格,未必肯让她知晓婚书的存在。”
想了一想,墨冰道:“公主入府,当有人随护。”
“这随护的人……”寒铁衣更为担忧,“白珏既无心迎娶公主,让他二人再接触下去,只会让那小丫头更加伤心难舍。”
“再伤心,也好过远嫁和亲。”
墨冰给出的建议,总是能切中要害,令寒铁衣豁然开朗。
寒铁衣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男子容颜俊朗,眼神温和。他忍不住一笑,“老墨啊,若是没有你,我可怎么是好?”
墨冰太了解他了,“有事说事,不必替我戴高帽。”
寒铁衣也不同他客气,敛容收声,“柳生旭随在先帝身边多年,既知婚书,也定知晓其他事,若放任在外,我实在不放心。派可靠之人,秘密监视他们,我要知道所有和他们接触过的人……”
可靠之人、秘密……意思是要瞒着瞒住所有人,包括皇帝的暗字楼。
“我会去办。”
老七出现在窗口,轻扣窗扉,“阁主,凤将军往公主府送了一封信,信中是一枚魂字印箭簇。”
桑行千里迢迢将凤家大公子的书信带来,自认为能挑起凤家女的仇恨,令她丧失理智,冲到公主府杀了义达。
而凤白梅回了他一枚魂字印的箭簇,那是镇魂军所用的箭矢,意在告诫他,她并未忘记落魂关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役,亦不会因私忘公,劝他好自为之。
寒铁衣应道:“知道了,令人继续盯着公主府。”
老七应声退下,墨冰感慨道:“凤家将军,果真名不虚传!也许,是你和皇帝多虑了,即便她知晓真相,也自会以大局为重。”
“你说这些我都知道。”
寒铁衣面露苦笑,“可我不敢去赌,皇上也不会拿天下去赌……她这一路行来,承受了太多的不公。不知真相,她所承受的痛苦和委屈便少一分。”
墨冰道:“纸终究包不住火。”
“一张纸包不住,那便两张,两张包不住,那便一捆……便是伐尽天下良木,我也要这火烧不穿燃不透!”
那双桃花眼,少见地被灯火映出几分凉薄,“皇上要谋的事,我替他谋;她要讨的公道,我替她讨;那些要利用她兴风作浪的人,一个都别想得逞!”
墨冰同眼前人相识近四载,出身书香门第,贵为皇亲国舅,手里掌着天机秘要,分明有济世治国之才,却把自己活成个人人可玩笑的纨绔。
不知该说凤白梅成就了他,还是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