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衣自认见多识广,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
但他见到铁妙妙真容后,还是忍不住抬起扇子挡住视线。
确实有点辣眼睛。
铁妙妙却自我感觉良好,一个劲儿地往他身边凑,“怎么,我这半老徐娘,寒阁主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十三尽职尽责地伸手一拦,“有何贵干?”
“小兄弟,你是天机阁的人吗?”欢场中人,逮着谁都能调侃几句,“我楼中的姑娘,随你挑选……”
妙嫲嫲说话往后一指,眼尾扫到自家姑娘还跌坐在地上哀嚎了,登时火冒三丈,“还不起来,等老娘来扶你们吗?”
姑娘们相互搀扶着爬起来,拿幽怨的眼神瞅着传闻中的大夏第一纨绔。
来之前,寒铁衣将长宁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眼前这人应该是天上人间的妙嫲嫲,但是在没想到一个青楼老鸨,能丑成这个样子!
他略定了定神,一步上前,赔着笑脸道:“嫲嫲说笑了,姑娘们这么热情,换了谁也挡不住啊!”
铁妙妙将仕女团扇往他脸上一招,笑声甜美,“旁人挡不住,寒二公子可是花间柳巷的常客。听说,你和凤家那位将军定亲后,便改过自新了,是不是真的啊?”
寒铁衣转了个身,侧对铁妙妙,将视线落到河面上,“嫲嫲带了这么多姐姐来,就为了辨证传闻真假吗?”
铁妙妙偏要转到他面前,庞大的身躯令他的视线无法避开。
“我奉林大人之命,特意来招待二公子。”
寒铁衣眉峰微凝。他离开洛阳并未声张,一路下来也未露身份,这些人是怎么知道他来了,时间还掐的这么准?
“你们怎么知道我来了?”
“林大人无所不知。”铁妙妙直接上手拉着他腰带往前走,“别多想了,来了我天上人间,保准让二公子忘却一切烦恼。”
寒铁衣后背有伤,被她拉着只能往前走,回头朝十三递了个唇语:找小白。
十三点头表示了解。
天上人间共有四个主题院子,分别是阳春白雪、夏绿霜凋、秋风瑟瑟、残冬腊月……
寒铁衣被带去了阳春白雪,铁妙妙特意让院中头牌出来相陪。
头牌姑娘白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的白白嫩嫩,一身雪衣,衬着瞳仁和散发更加墨黑。
她横抱古琴,屈膝一礼,“白雪给公子请安。”
寒铁衣正同妙嫲嫲坐着吃茶,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口问:“多大了?”
“奴家十四。”白雪说着话,就往他身上靠去。
寒铁衣拿扇子将她一推,“太小了,没兴趣。”
铁妙妙便让白雪下去,“让霜儿来。”
霜儿看着年纪大些,一身青蓝的骑装,手里拎着两柄剑,进屋来看也不看人,耷拉着眉眼问:“想看什么舞?”
寒铁衣混迹花丛这许多年,头一遭见如此有性格的女子,登时冷笑着道:“都说川蜀的姑娘性子火辣,想不到楼里的姑娘也是这个性格。”
铁妙妙叹了口气,“没办法,培养出个头牌不容易,有些客人就好这么一口。”
她招了招手示意霜儿下去,整个身子横在榻上,摇着团扇,“二公子,年纪小的你不要,性子冷淡的你不要,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寒铁衣一口茶含在嘴里,脑海里飘过凤白梅的音容身影。
“得是那种文能提笔绘春秋,武能握刀杀四方的!”
铁妙妙怪笑一声,“你该不会说的是凤家将军吧?”
寒铁衣轻咳一声,没说话。
铁妙妙看他的神情更加古怪,她半起身子,满脸八卦地看着寒铁衣,“二公子,你该不会有受虐倾向吧?”
寒铁衣瞥她一眼,直接起身,“嫲嫲楼中姑娘太次,还不如去赌场放松放松。”
铁妙妙起身一把将他拉回榻椅上,“二公子是花丛常客,我这楼中的姑娘不入你眼也便罢了,待我请出个音乐大家来,让你一饱耳福。”
寒铁衣顺势坐下,故作不信,“我可没说哪位曲艺大家在长宁做客。”
铁妙妙神神秘秘地一笑,“这可是我挖掘出来的昆山璞玉,唱得了京腔谱得出小调,拨得了古琴敲得了战鼓……”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喊:“去把曾先生请来。”
寒铁衣听她说的这么玄乎,心里竟也有些期待,偶尔听听丝竹也能缓解疲乏。
当他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妙嫲嫲在长宁多年,可知道甄兼仁?”
铁妙妙正不知从何打探,闻言一喜,“就那个被赐金还乡的御前侍卫?长宁谁不知道?卖女抵债闹得满城风雨,那甄家大小姐带着病秧子母亲逃到洛阳去,这不赵二虎才追去洛阳吗?”
寒铁衣问:“以赵二虎的能力,要多少女子没有,怎么就为了一个甄絮追到洛阳去了?”
铁妙妙艰难地将一身肥肉往寒铁衣那边挪了挪,“你和甄家大小姐的事可闹得人尽皆知,二公子多少事不能问她?”
“这不是为了避嫌吗?”寒铁衣随口应道,“你也知道,杀害赵二虎的是甄兼仁。”
铁妙妙这次直接把脸凑到寒铁衣面前,幽幽地问:“二公子,赵二虎真的是甄兼仁杀的吗?”
寒铁衣不动声色地往后挪,还未开口,敲门声响起。
“妙妙,我来了。”
铁妙妙一把推开寒铁衣,躺在榻上理了理衣裳,“钟先生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
寒铁衣被那一声‘妙妙’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想见识一下,何人承受能力如此之强大,能对着铁妙妙喊出这一声妙妙。
当他看到门外的人时,觉得那一声妙妙,根本无足轻重。
门外的男子穿着一件白底的宽袍,衣身晕染了一副重峦叠嶂的水墨画。他的左手握了一只红漆陶埙,埙身点染的山水画与他衣服上的水墨画相称,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拢在袖中。
男子的皮肤比寻常人要黯淡些,脸型同身材一样修长,五官深刻匀称,尤其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很吸引人,他那一头只到肩部的散发也很令人侧目。
寒铁衣将人上上下下审视了三遍,确定自己眼神没出错,眼前这个人,就是何曾惧!
落魂关外的战场上、同凤白梅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九年的前镇魂军师,跑到长宁这么个地方,在青楼老鸨身边,当了个……
二公子觉得私自给何曾惧定性不好,万一是自己想错了呢?
他拿扇子戳戳铁妙妙,“这人是谁?”
铁妙妙很得意,“我的新宠,曾何。”
寒铁衣被自己口水呛住。
新宠这个词,有点儿意思!
相较于他的震惊,何曾惧则显得淡定很多,往铁妙妙身边一坐,打眼瞧着寒二公子,眸带笑意,却是讥讽的口吻,“还以为妙妙让我来是见什么贵客,原来是这么个货色?”
寒铁衣心头一梗,差点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一股子醋味,配合上何曾惧拿腔作调的声音,顿生罪恶感,仿佛自己是破坏人感情的第三人!
他都听出来这意味了,铁妙妙怎么听不出来?
她半起身抚着何曾惧的肩膀,安抚道:“你放心,寒二公子可没你这么好的嗓音,再说他也不能给我当新宠啊!”
“原来就是你啊!”何曾惧继续拿腔作调地冷嘲热讽,“我虽然退伍的早,但也曾见过凤将军的英姿,嫁给你这种货色,简直是她三生不幸!”
分明是八月末的天,寒铁衣却觉得自己置身隆冬,浑身浸在冰窟窿里;又好似有千万条蚂蚁在他身上爬,钻进心肺去,痒的他恨不能立刻抹了脖子。
太难受了!
对面这两个人太令他难受了!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没办法稳定心绪,最后跑到窗口去透气。
铁妙妙只当他被曾何给气的,只道:“我家小何同二公子开玩笑呢?”
寒铁衣缓慢地回头看了一眼,野兽配帅哥的组合,还是有点辣眼睛,尤其那个帅哥还是何曾惧的时候,真的没法将他同镇魂军师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他按着心口,颤巍巍地道:“要不,我先告辞,给二位独处的空间?”
铁妙妙话还没套出来,哪里肯放他离开?
“别介啊,我把小何叫来,就是让他来陪你的。”
铁妙妙说着话下了榻,又在何曾惧耳边低语,“问出他来长宁的目的。”
随后,又同寒铁衣赔笑说:“楼里事儿多,我就不陪二公子了。”
铁妙妙走了,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两个男人遥遥对视了良久,终究是寒铁衣按不住满腔的好奇心,开口却问:“小白知道你在这里吗?”
何曾惧一改刚才拈酸吃醋的样子,压着声音正色道:“我给她递过消息,她应该心里有数。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我是追着一起拐卖少女的案子来的,结果发现有人在此贩卖返魂香和五石散,还有向周边扩散的迹象。”
提起正事,寒铁衣也坐下正色道:“小白是为赵二虎和万俊的事来的,只怕这里还有一张天罗地网,等着她往里头钻。天机阁在这里的势力被朱标拆的七零八落,又是廉亲王的地盘,我还担心她出事。如今你和拈花教的人在这里,我也能松一口气。”
何曾惧道:“找个时间聚一聚,把这里的情况捋一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