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权府出来,凤白梅一直在想权励的话,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
不愧是吏部尚书,朝廷的四品大员,临危不乱,心理素质好到她都要拍手叫好了。
单看权励刚才的反应,她几乎要怀疑自己赌错了,也许在这位吏部尚书的眼里,儿子和权力相比一文不值。
好在,权励还是妥协了。可他最后那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不速之客指的是谁?
最近会有什么人来洛阳吗?
列罗使臣团?他指的是哪个吗?
她一路想着,待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开阳坊外,忍不住驻步朝里头望去。正对着府坊门的是洛阳府的衙署,因为杨大人病了,衙署内进出的人都无精打采,守门的公差靠在门墩上谈天说地。
旁边是大理寺和提刑司,人员进出匆忙,隐约能听到里头争吵的声音。
感觉到落在身上的阳光烫人,凤白梅才重新迈开了脚步,慢悠悠地踱步回府。
她刚到府门口,便看到一向将腰板挺得笔直的老管家此刻弯腰候在门下,左手扶着腰,右边袖管在微风中晃荡着。
“英伯,有事吗?”凤白梅几步迎上前去,微微含笑问道。
凤英笑的一脸慈祥,“是关于文昭公……昭儿的事,想同将军商议商议。”
凤白梅眉眼一跳,她知道李文昭不是省事的人,安静了这么几天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怎么了?”
“她……”凤英一脸一言难尽的神情,侧身一让,“将军还是去主院看看吧。”
凤白梅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文昭公主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因凤臻极爱海棠花,凤英便下令寻来各样海棠品种,栽满主院。这几日正逢在主道两旁栽种西府海棠苗,因苗珍贵,特意请了外头花匠来,并几个有年纪阅历的粗使婆子;加上绿绮带着谷雨霜降两个小丫头,还有一个就是被贬为奴籍的文昭公主了。
凤白梅进主院时,众人都忙着,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一身粗麻短衣,蹲在大道旁新翻的土地上,拿着小锄头正吭哧吭哧地刨坑呢。
她站在门下,拿下巴点着李文昭,“这不是挺好的吗?”
凤英赔着笑脸,“公主干起活来倒是勤快,但……”
他一个‘但是’还没有说出来,凤白梅已经知道了,因为那边文昭公主已经“哎呀”一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断成两截的树苗。
绿绮受命带着她,除了要防着她惹事,更要保证她的安全。听到公主尖叫,立刻赶了过来,询问:“怎么了?铲到手了吗?”
“没有。”李文昭小心翼翼地将树苗递到她跟前,“这个坏掉了。”
绿绮看了看不幸夭折的小树苗,叹了口气,但还是和颜悦色地说:“人没事就好。”
李文昭便将树苗丢开,继续吭哧吭哧地刨坑。
凤白梅问:“毁了多少东西了?”
凤英笑的一脸慈祥,“倒也不多,就是三个青花瓷的立地花瓶,三个古董瓶子,两扇窗柩,十数根树苗而已。”
凤白梅点着头道:“把账单列出来,我去找皇上报销。”
凤英愣了一愣,又赔着笑脸说:“原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但月底就是将军与二公子的大婚之日,老朽担心文昭公主会闹出什么事来。”
凤白梅虽不怕李文昭闹,但也担心与寒铁衣的婚礼再出什么问题,想了一想,说:“把她调到我院子里去吧。”说着便往西院去了。
武烟正在暖阁里同海棠说着什么,见凤白梅来,同她招手道:“一早便让人去喊你,结果你出门了。”
凤白梅含笑过去,顺势就在武烟对面坐下,见她今日一身黑白衣衫一点花纹也没有,发上也只一支木簪,便问:“嫂嫂有什么事吗?”
武烟面露担忧,“昨儿夜里梦见冰洋出事,我这心里总不安,想去相国寺为她求一道平安符,想问你去不去?”
凤白梅下意识地看了看双手,低眉掩去眸中一丝苦笑。
佛家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她手中心上的那一把刀不曾有一刻放下过,她一个满手鲜血的人,有何资格立身佛前?
武烟如何不知她的心思,握着她的双手宽慰道:“小白,军人戍边,与敌军交战,是为护疆土保家园,那不是你的错!”
“嫂嫂既要去,我自当相陪。”凤白梅柔柔地一笑,“只是你也不必多虑,冰洋和杨素安待在一起,又有天机阁的人暗中保护,加上她自己的身手也不差,不会出事的。嫂嫂若是不放心,我让寒二多派些人赶去峨嵋。”
武烟便让海棠套马车,又同凤白梅说:“我也是闲着瞎想罢了,二公子身负朝廷重职,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好因这样的小事去烦他?”
凤白梅便不再多说,“嫂嫂说的是。”
武烟又道:“这几日文昭公主在家里也憋坏了,让她跟着去散散心吧。”
凤白梅笑道:“让她去也行,嫂嫂可别太偏着她了。”
武烟道:“你放心,我这心肠若是狠起来,也能滴水成冰的。”
听了这话,凤白梅心中登时五味杂陈。眼前这个从来以温婉端庄示于人前的女子,有着一颗最坚韧的心。她那样温柔,又那样刚强。
“我去换身衣服。”
她丢下一句后便离了暖阁,一出院门,绿绮正领着李文昭回来。
“凤姐姐!”纵然被凤白梅凶了,李文昭看到崇拜的人,还是忍不住拿热脸往上贴。
凤白梅本不欲理她,想了一想,停下脚步同绿绮说:“让她和青锋一道陪我去相国寺进香。”
绿绮立时明白,道:“奴婢会给昭儿拿合适的衣衫。”
凤白梅拔腿要走,衣摆却被人拉住。
李文昭刚经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改造,浑身上下都是泥污,小泥人似的小心翼翼地看着凤白梅。
“凤姐姐,你让我跟你出去,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她身材娇小玲珑,五官更是小巧可人,扁着嘴团着眉,一脸委屈的样子真真是人见人怜。
凤白梅心里也软了一下,但很快便被理智战胜了,冷着脸说:“我已经知会了英伯,今后你贴身跟在我身边。”
“真的吗?”李文昭喜上眉梢,直接扑上去抱着凤白梅,小脑袋在她下巴上蹭啊蹭的,“凤姐姐,你还是舍不得我吃苦的是不是?”
凤白梅五指抓着她的头顶,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似笑非笑地道:“我东院的东西大多陈旧,你能砸两件砸四件,能砸四件的砸八件,砸坏的我好去同皇上要赔偿。”
李文昭无语。
默了一会儿,她才毫无底气地解释:“那些东西我都不是故意要砸的!”
凤白梅不置可否,直接走人。回到东院,她唤来青锋,“你去天机阁告诉二公子,就说我邀他前往相国寺礼佛,告诉他文昭公主也去,让他找人通知一下白珏。”
青锋应声而去。
青锋到天机阁时,二公子正对着公文本念经,听闻凤白梅邀请自己前往相国寺礼佛,将公文本一扔,直接蹦了起来。
随后又听说李文昭和武烟也去,还让他通知白珏的话,扬出来的笑容生生地僵在脸上。
因为他立时明白过来,凤白梅之所以会邀请他,完全是因为李文昭这坨包袱,需要人保护——亦或者说是看守!
“我知道了。”二公子神情恹恹,“十三,你都听到了吗?多带两个人,再派人去通知白珏。”
“是。”
等二公子换过一身灰色的衣衫,策马来到西城门下,远远便见挂着凤府府灯的蓝顶马车在停在淮江边上,车边立着两个青衫女子。
一个是少言寡语显得十分神秘的青锋,一个则是他熟识的文昭公主。
一见到他来,李文昭立刻就使劲儿地朝他招手:“寒二哥,这里,这里……”
寒铁衣打马过去,在马上低眉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李文昭。小丫头此刻绑着双环发髻,没有华丽首饰,整个人显得更加清丽可爱。
他正纠结着是否要下马见礼时,李文昭已经一把拉住了马的缰绳,摆出了一脸颐指气使,“下来,本宫要骑马!”
寒铁衣下马的想法立时烟消云散。
他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李文昭此刻卖个萌撒个娇他兴许就同意了。
“不下,有本事你就去皇上面前参我一本。”
李文昭要是能见到皇帝,必然抱着他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到哭的他受不了收回成命为止。
但现在,她根本逃不出凤白梅的手掌心。
“寒二哥……”李文昭也是个人才,见威逼不行,立刻转换策略,走可怜路线,“我这两日一直在拔草锄地,手磨破了皮,脚蹲出了水肿……我腿上还有伤!”
虽然寒二公子被文昭公主坑的次数不少,两个人也是君臣的身份,但缘着李泽的缘故,他在心底还是将这位小公主当做妹子的。
见她这幅粗粗可怜的样子,立刻便心软了,正打算翻身下马,车帘子被人撩起了起来,凤白梅的声音也适时地传过来:“让她走着去。”
寒铁衣看看一脸冷漠的凤白梅,再看看李文昭,歉然一笑,“抱歉啊,小白的话我不能不依!”
李文昭立刻转换一脸鄙夷瞪着他,“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