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楼内纸醉金迷,谁也不会想到,其下是一座森严的铁牢。铁牢四面无光,全靠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明,亮如白昼,看的凤、寒二人瞠目结舌。
就是富可敌国如吴家,也没见这么暴殄天物的。
铁牢外面森寒如渊,里面却布置的相当人性化,一应床榻家具齐全,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的小隔间同楼上的豪华厢房没什么区别,除了不能出去,这里俨然就是个地下天堂。
凤、寒二人进去时,唐冷凌正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呆,听闻脚步声传来,转头看了一眼,冷冽的眸子里陡然迸出一阵杀机,想也不想地朝寒铁衣蹿了过去,伸手直取他的咽喉。
寒铁衣早有准备,忙将凤翣抬起来一挡,同时驾熟就轻地退到了凤白梅身后。
凤白梅单手伸出捏住唐冷凌手腕,瞬间令他失了力道,身体软倒下去。她抬手一推,便令唐冷凌跌坐在张椅里。
“唐公子莫要白费力气。”凤白梅负手笑道:“你内力尽失,身上机关暗器也被收缴了干净,还能是我的对手吗?”
唐冷凌狠狠瞪了她一眼,尔后扫向她身后的寒铁衣,冷笑道:“你这种人,怎么能令天下第一剑屈尊?”
寒铁衣脸皮厚不怕说,拉了把椅子坐下:“本阁很是好奇,你和墨钧歌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他躲着你避着你,却又处处照拂着你。而你要追杀他,却又不容许旁人说他半点是非?”
唐冷凌冷哼一声,别开眼去,不打算理他。
寒铁衣继续道:“嘚,我也不是来同你翻旧账的。”他自袖中取出花雁回那封信,神色肃然冷漠:“这封信你从何得来?”
唐冷凌偏头看了一眼那信,旋即得意地笑道:“你那么有本事,自己去查啊!”
“你可知道写这封信的马登道是何人?”寒铁衣将信拍在二人之间的矮几上:“其姐马玉婵乃当朝廉亲王的王妃。三年前马登道被洪水卷走,一家大小为贼匪所杀,王妃为此痛断肝肠卧病不起。如今,官府早已通告死亡的人,竟然写信来了,这封信来自阴间吗?”
唐冷凌挑了挑眉,十分挑衅地看着寒铁衣,没有说话。
寒铁衣继续道:“你从天机阁弟子手中逃脱,确实能耐,可你内力被封未解,这一路来洛阳应该不轻松吧。路上是否遇到贵人出手搭救?”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唐冷凌,那张被蓝白铁片遮去一个眼的消瘦脸颊上的得意,逐渐有了裂纹。
“你还敢提这事?”唐冷凌怒极了,起身又要发难,瞥到站在一旁的黛衣女子,只得压下冲动,狠狠瞪着对面的人:“姓寒的,当初万壑峰上我留你一命,你却出尔反尔,天机阁由你这种人领导,武林迟早大乱。”
寒铁衣掏掏耳朵,觉得委屈的很:“你同老墨的恩怨本就不该把我牵扯其中,你留我一命,我也叫人安生送你回蜀中,是你自己跑出来又被人抓了,怪我吗?”
唐冷凌不愿与他废话:“言而无信,伪君子!”
“行了,我们也不绕弯子了。你同我说这封信的来历,我设法让老墨见你一面,让你们做个了断。”寒铁衣倾身道。
唐冷凌又不傻,上了他一次当,自然不会再上第二次。
寒铁衣继续道:“老墨的性格你应该比我了解,他若是不想见你,你这一辈子到死估计也见不着他一面。我对他是有救命之恩的,当初你把我押在万壑峰上,也没能让他现身,可见他是当真不想见你。”
“唐公子,我同你爷爷也算有缘。”见唐冷凌不为所动,寒铁衣打起感情牌:“天机阁和唐家堡也向来相处的和睦,我们之间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予你方便,你也予我方便,如何?”
唐冷凌看看他,寒二公子笑的一脸真诚,可他总觉得那一脸真诚里,七分算计三分虚伪。但他也知道,寒铁衣的话没错。
那个男人一逃便是四年,为了躲他,甚至不惜屈尊藏身于天机阁,四年来杳无音讯。若非他从爷爷口中得知当初带走墨钧歌的人是天机阁主寒铁衣,还不知道要寻到何时去。
思衬半晌,唐冷凌转头看向黛衣男装的女子。
凤家将军、镇魂主帅的名号他也是听过的,只是没想到会是个这么纤瘦的女子。
“我信不过姓寒的,不知凤将军能否说句话?”唐冷凌偏头看着凤白梅,神情桀骜似笑非笑:“他若扯谎骗我,十三年前那桩公案的幕后元凶,永无伏法之日。”
落魂关的那桩公案,朝廷明旨昭告天下已经定了性,幕后元凶便是江南道司金令何怀璧和血衣门。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何怀璧不过是被推出来顶包的。
“我倒是愿意做这个担保,就怕唐公子不信我。”凤白梅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你们要先解开我身上的禁制,等我见了墨钧歌,自然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你们。”唐冷凌道。
“这不成。”寒铁衣道:“世人都知唐家堡的毒药暗器天下无双,若解开你身上的禁制,只怕小白也不是你的对手。更何况,万一你和老墨见了面,被他给打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言而无信吗!”唐冷凌磨着牙瞪着他,终究是退了一步:“那你说,怎么办?”
“我让你见老墨,尔后你把信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之后,我再让人解开你的禁制。”寒铁衣将身体往后一靠,笑的像只老狐狸:“我同你爷爷相交甚好,不看僧面看你爷爷的面子,我负责为你收尸。”
唐冷凌到底还是答应了,可那厢墨冰却一口拒绝了:“不去,信的来源我会查清楚。”
已到六月下旬,天愈发的热,到了正午,地面更是烫脚。
寒铁衣靠坐在天机阁二层小楼的窗口,使劲儿摇着凤翣,不时往嘴里倒一口绿豆汤。听到这话,他丝毫没意外,只点着茶几上的信说:“看这信的内容,马登道一直和王府保持联系,唐冷凌被拈花教扣押近半月光景,王府那头恐怕早已得到消息。等你查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墨冰仍是那一身藏蓝的锦衣,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着。他将那封信翻看一回,神色淡漠地道:“高丽纸采用桑皮制成,唯有蜀中翠屏区盛产,且专供于大户人家,从不接散单。据押送唐冷凌的天机阁弟子说,唐冷凌是在翠屏区竹海附近逃走。信上有鱼腥味,他多半是坐了漕帮的船入都来。给我三天时间。”
寒铁衣忍不住抚掌而叹:“厉害呀老墨。”
墨冰不动声色,起身到内间的书案前,铺开一张猩红的信笺,提笔写了几个字,装入竹筒里,将竹筒递到窗外,轻声道:“将此信送到漕帮万俊手中。”
一只手接过竹筒,应声消失。
墨冰转身入书架间穿梭寻找,一边说:“等此事了,我便离开天机阁,我一走,唐冷凌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寒铁衣吓得身子一歪,手中凤翣掉在地上,半晌没反应过来。他之所以如此热衷撮合墨冰和唐冷凌见一面,就是生怕墨冰为了躲他离开天机阁,如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他磨蹭着捡起凤翣,思绪急转。墨冰要离开天机阁,没人能拦得住,为今之计,只有解决唐冷凌这个麻烦,才能稍有转圜。
而唐家那小子,苦苦追查了四年不肯放弃,要想让他不再纠缠墨冰,除非他死,或者墨冰死!
唐冷凌身为唐家堡的少堡主,不论死在哪里,死在什么人手里,唐老爷子绝不肯善罢甘休。这显然是一个下策。
至于墨冰死的这个办法更是行不通。天机阁留一个死人做什么?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很可能要失去这个工具……不,是知心好友,心情很郁闷。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寒二公子转身趴在窗口,看着明晃晃的青砖黛瓦,打起了感情牌:“这四年你也算为我天机阁尽心尽力,如今你有事,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墨冰将几本挑出来的卷宗搁在他跟前:“你不瞎搅合,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寒铁衣回头瞧了瞧那几本卷宗:“这是什么?”
“马家的所有文档。”墨冰道。
寒铁衣一脸感动:“知我者老墨也!”随后想到他要离开天机阁,又是一阵心绞疼:“你在天机阁好生待着,我保证唐冷凌那小子不会找你麻烦。”
墨冰凝眉看他片刻,复坐下说:“我杀了他的父亲。”
寒铁衣只觉一个惊天霹雳砸在脑袋上:“你和他父亲不是好友吗?”
“是。”墨冰道:“但我杀了他。”
“唐莫玖不是死在战场上的吗?”寒铁衣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捋一捋:“是你把他的尸首送回蜀中的,还做了唐冷凌的师父。”
墨冰却只是饮茶,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