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白的案子终究没有审定,柳如海急匆匆登上公堂,令人将许风白带下去,打发走了闲杂人等,目光死死盯着凤白梅:“今晨再来坊码头捞起一具尸体,虽然泡的肿胀,但经人辨认,是天机阁主寒铁衣。”
堂上三位总兵与金福俱是一惊,凤白梅却只淡淡地扬了扬眉:“哦。”
柳如海道:“昨夜你去哀江边投鬼姑娘的骨灰,曾于船上与他密谋,尔后船沉。”
凤白梅满不在乎地将文书坐的椅子拉到堂中央,一撩衣摆坐下,翘起二郎腿,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如海:“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不信小皇帝会把天机阁交给一个草包来打理。”柳如海行到凤白梅正面,挡住了门外的阳光,将女将军笼在一片阴影中:“更不信你会杀了他。”
凤白梅耸了耸肩,等他继续说下去。
柳如海问:“你和他在密谋什么?”
“自然是如何将你们一干人定绳之以法。”凤白梅似笑非笑地扫过围看自己的几人,神在在地道:“裘仁之死是假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来到你身边伺机而动。使臣团入都也是假的,目的是为了引陶猫儿出来。我让许风白杀熊豹,就是为了让你分心,好杀死假义达蒙混过关。而这一切都是我同寒铁衣的合谋。”
几人俱是一惊,这些日子他们都在为列罗使臣来珠城做完全的准备,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假的!震惊的同时,他们也有些不信,不信眼前这个身形瘦小的女子,能布下这么大的一盘棋。
柳如海眼底却是一片死灰,这种事凤白梅干得出来,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胆量。使臣团是假的,便表明她打从心底不打算站在他们这边。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等同放了一颗火雷,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爆炸。
“那寒铁衣之死也是假的了?”他不甘心地追问。
“你不是看过他的尸体了吗?”凤白梅轻轻蹙眉。
柳如海道:“天机阁人才辈出,要找出一个替身死士并不难。”
听到这里,凤白梅以手摩挲着下巴,沉吟着皱起了眉头,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说到底我同他相处不过三两月,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真假来。”
“凤白梅!”柳如海上前一步,拽着凤白梅的衣襟将她从张椅里拎了起来,惨白的手血管突兀显得有些可怕。那张脸上松弛的皱纹一颤一颤的,表明这个男人正在竭力隐忍自己的怒火:“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
凤白梅一脸痞籁地看着他,笑的很欠揍:“所谓列罗仪仗队尽皆是黄老将军带领的镇魂精锐,而江南火器营的火执军也在往这边赶,包括五个主城抽调的五千兵马司。这些兵力同主城旗鼓相当,你可以据珠城之险坚守一月、两月甚至更久,但你能保证,下面的人能坚持下去吗?大军压境,珠城的老百姓又将作何选择?”
柳如海气的将她一推,凤白梅连人带椅跌在地上,却笑的愈发猖狂。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笑的放肆而张扬:“外有大军压境,内有陶猫儿形影无踪……都用不着朝廷出手,你们便将土崩瓦解!”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常捷怒骂道:“你以为我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身为人子,不能为父报仇。身为主帅,不能为将士鸣冤,算是我们瞎了眼看走了人。”
“你们确实瞎了眼。”凤白梅冷笑着道:“瞎眼跟了这么个病痨鬼。他柳如海早已被柳家逐出家谱,哪怕犯下灭九族的罪也只不过一人之身,更何况他身患陈疾本就不久于人世……可你们呢?”
她的目光扫过常捷:“常总兵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妻儿,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快活。”尔后是费劲:“费总兵的亲朋好友俱在珠城。至于顾总兵嘛……”
她话到这里一顿,上下将顾斐一番打量,十分不以为意地道:“你以女儿之身好不容易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年纪轻轻,有的是晋升的机会,却为了十三年前一桩旧案,把自己搭进去。”
她一席话说下来,几人都面露惊骇之色,尤其顾斐是女儿身一事,更叫他们难以理解。
顾斐更是恼怒道:“你含血喷人!我……我……”她想要否认自己的女儿身,可看到其他几人递过来的不可思议的目光,却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事到如今,再狡辩下去,若凤白梅提出当堂验明正身,她便无处可躲。
躲无可躲,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凤白梅没法再开口。
思绪如此一转念,顾斐已经拔出腰间鸳鸯剑,剑锋所指正是凤白梅的面门:“再多说一句挑拨离间的话,我宰了你!”
众人见她如此,都明白凤白梅所言非虚,顾斐当真是个女儿身。
凤白梅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屈指轻弹剑身,听着双剑嗡鸣,瑞凤眼里盛满了讥讽的笑:“死有何惧?我相信在场诸位都不是怕死之人,可就怕你们死的不明不白,尤不自知。”
她负手转身,看着仍旧坐在高案后的金福:“是不是啊,金府尹?啊不,我是应该称你为金府尹呢,还是该唤你名字金福呢?”
金福脸色霎时一白,额头早已汗如雨下。
三位总兵俱是不明,费劲追问道:“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凤白梅缓步朝金福行去,拾级而上,慢悠悠地道:“李代桃僵,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招数,却很实用。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兄弟,样貌有几分相似,经历了刺杀事件后有所异样,诸位也定然不觉得奇怪。”
她缓缓地走到金福身后,抬手在他宽厚的肩上轻轻一拍,眯着一双瑞凤眼,像极了老奸巨猾的狐狸,扫视着下方众人的神情:“诸位难道就没有发现,三年来你们的府尹大人变了不少,样貌、脾气、行事风格……”
下方三人都不是傻子。
自从三年前柳如海刺杀金寿不成、累及金明珠自尽一事后,他们都有所怀疑,毕竟金明珠是金寿在这世上唯一至亲,女儿因柳如海而死,他竟还肯与此人共事?
他们为此找了个很好的借口:十三年前那桩公案。
为国而舍家,为大义而舍小情,十三年前珠城府尹开城迎敌护城中百姓是如此,十三年后他忍痛与害女之人合作,亦是如此!
当一个人的行为被冠以大家大义时,他所有的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哪怕明知道这是一桩命犯九族的罪,他们也愿意跟随。
三人看看凤白梅,再看金福那张已经胜雪的脸,尔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定在柳如海身上,等着这个灰衣灰发的男人给他们一个解释。为何金福李代桃僵的事他们不知?
柳如海没有回答他们无声的诘问,他现在所有心思都在凤白梅身上,这位镇魂主帅总是能给他意外,又惊又喜又恨的意外!
他现在只想知道,寒铁衣究竟死了没有?凤白梅又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们不必看他。”凤白梅在三人心上激起层层疑问,又很负责地替柳如海作了答:“柳如海不告诉你们此桩事,不过因他在金寿手里吃了个暗亏,觉得丢脸罢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又转向了凤白梅,等她继续说下去。
凤白梅柔柔地一笑,说:“金寿手里有一样东西,可证明廉亲王是十三年前落魂关惨案的主谋,柳如海审了他三年他一个字都没吐过。可金寿一见了我,便将那件东西埋藏之地告知了我。”
“你当真知道?”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柳如海便脱口追问。
“知道。”凤白梅云淡风轻地道:“也见过。”
“金寿死的那日我与金福都在场,不曾听他说起过半个字。”柳如海不信:“除非你将那件东西交出来。”
“我又不傻!”凤白梅耸了耸肩,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你为那件东西折磨了金寿三年,可见那件东西对你极为重要的。现如今镇魂军已有五百员众,足以代表镇魂儿郎,我这个昔日的镇魂主帅在不在也不要紧。左右血衣门陶猫儿就在内城,你把我杀了嫁祸到他们身上,更能令镇魂儿郎团结起来。我若交出那件东西,生死便全由你说了算。”
柳如海上前逼近两步,眸中杀机明显:“你就不怕我对你用刑?”
凤白梅笑吟吟地反问:“你就不怕到你死的那一日,也看不到大夏朝廷给十三年前的落魂关一个交代?”
“你……”柳如海一句话未出口,已剧烈咳嗽起来,他咳的弯下了腰,浑身都在颤抖。
见此,金福再也顾不得许多,颠着一身肥肉小跑而下,从他袖中取出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柳如海的嘴里。
服了药,柳如海咳嗽声停,但面色惨白带青,唇角血迹明显,而他藏于袖中的右手,正往下滴血。
整个公堂鸦雀无声。
三位总兵神色各异,心底对凤白梅的话却都信了七分,只以怀疑的目光看着柳如海。
柳如海看着三人神色,知道这一局是他输了,轻叹一声:“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