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二公子和武二小姐八字相克,哪怕是在这么一个急需能打的人去拖住吴三爷的场景下,听到武冰洋的声音,他的脸上也贴满了‘麻烦’二字。
十三年前武德忠护了凤家,十三年后,凤白梅便把武冰洋看的比自己命还重,若武冰洋在这里出了事,不用等着东窗事发,他和凤白梅之间便完了。
武冰洋仍是那一身红衣劲装,入云锏抗在肩头,手里拎了一壶烧刀子,时不时地抬头灌两口。凤白梅因怕伤着她,药下的很轻,加上她身体强健,内息醇厚,是以醒来的快。但药性还残留体内,唯有靠酒醒神。
寒二公子顶着少言寡语的十三的皮,无法开口,便给何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武冰洋支走。
奈何小何大人会错意了,恭恭敬敬地迎了武冰洋到跟前,赔着笑脸道:“武小姐来的正好,兵马司的护卫皆不是这老头的对手,还请武小姐在前开个道。”
武冰洋瞥了瞥何远腰间那把镶金嵌玉的横刀,没理会他,视线落在了白衣蒙面的男人身上,扬眉挑衅:“怎么,你主子没给你下命令,你就不敢出手?”
寒铁衣无语。他能借十三的衣服,伪装十三的声音,却借不来他那一身功夫,靠着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几招花拳绣腿,岂敢在葬剑山庄的人面前出手?
他不说话,武冰洋也懒得与他计较,只将酒壶一扔,扛着锏走向了吴三爷,一边说:“你若不把凤白梅带出来,我就先宰寒铁衣,再屠天机阁。”
寒二公子更加无语。
他的天机阁招谁惹谁了?动不动受到灭阁的威胁?
武冰洋往吴三爷面前一站,入云锏直指老头:“老头,亮剑。”
吴三爷上下将她一打量,没放在眼里:“小丫头,你是朝廷的人,我若和你动手,就要惊动官府了。”
武冰洋眸眼一寒,双手握锏冲上前去,提锏便劈。
老人不慌不忙地坐在条凳上,转了个身,避开了势大力沉的攻击。待要再开口讥讽两句,忽觉身体往下坠去,低头一看,那条凳已然瘫在地上,寿终正寝。
“好力道。”吴三爷赞叹一声,却见又是一锏朝自己劈了下来,身形便犹如鬼魅般游走起来,躲避武冰洋的攻击,却始终没从门前离开。
一旁寒铁衣看的着急,却也束手无策,正苦思时,他身后的护卫中忽的纵出一个身影来,倒提一把横刀,直奔追逐中的二人去,长刀划了几道冷光,堪堪地将犹如鬼魅般飘忽的吴三爷挡了下来,同时抬起一只手,将武冰洋尽全力劈下的一锏给接在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吸引了去。只见男人身穿红蓝相间的轻甲,一手持着横刀抵在吴三爷脖间,一手握着武冰洋的软锏,修长的身形犹如铁树一桠,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给震慑住了。
“咔哒”一声,那只握着软锏的‘手’,突然从中间开裂,随后炸开正两半,弹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地上的两截手臂,却原来,里头是空心的,有机括,明显是用竹子做的。
手握横刀的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口,再看地上的竹臂,喃喃叹道:“看来这竹子做的,终究是不经用。”随后,他又转头同何远说:“还愣着做什么?等着去给凤白梅收尸吗?”
何远看着那张棱廓分明的脸,怔楞了好一会儿,才一声令下:“赶紧进去。”
兵马司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入了流民窟,只何远、寒铁衣及武冰洋还在外头,目光皆在那独臂男人的脸上。
武冰洋是惊奇。她向来力大,便是凤白梅在力气上也比不过她,加上入云锏的势,要接下她这一锏而不受伤,少说要修个几十年的内息。可瞧着眼前这独臂男人,虽然皮肤黑了点,但很紧绷,应当不到三十的年纪。纵是竹臂,他竟能一步不退,着实令人惊讶。
男人突然参战、制服吴三爷、接下入云锏的事,固然令人震惊,可寒铁衣却更在意他的话。
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喧哗,他特意嘱咐了何远,以追缴逃犯的名义进入流民窟,不曾向旁人透露凤白梅的事。这个男人刚才同何远说的话表明,他知道凤白梅此刻就在黑市,且面临危险。
他从何得知的?
且听他语气,当是与凤白梅极相熟的人。
凤白梅幼年住在绝壁山腰,又被凤承策保护的那样好,当无多少机会识的男儿。凤家出事,她在家萎靡四年,随后九年戍边,此人该是军中之人。
此刻身在江南、身手了得、头脑灵敏……寒铁衣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镇魂军师何曾惧——那个和凤白梅一起缔造了许多传说的男人,江南火器营司金令何怀璧的长子。
“大哥,你怎么来了?”何远在自家大哥面前,全无在他亲爹面前那般盛气凌人,乖得像只兔子。
何曾惧扫了他一眼,见护卫都入了流民窟,便将横刀收起,隔着老远插入了何远腰间的刀鞘。随后同吴三爷微微颔首,笑眯了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法外之地。你们葬剑山庄占山铸剑,没有朝廷旨意,与那些占山为王的匪贼无甚两样。”
吴三爷冷笑:“他们李氏何尝不是占山为王?不过他占的土地广了些,追捧的人多了些罢了。”
“乱世纷争,胜者为王,朝廷才是民心所向,律法规矩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何曾惧不慌不忙地道:“侠者意气,终究只能占个小山丘,登不上江山王座。葬剑山庄也好,黑市也罢,朝廷允许,你们才能生存。这些道理三爷本该是明白的,却为何偏要和朝廷作对呢?”
“朝廷有朝廷的制度,我江湖亦有江湖的规矩,你们如今横插一脚,就不怕武林大乱,民心不安吗?”吴三爷反讽道:“怎么,落魂关的战事结束了,镇魂军无事可做,要调转刀锋朝向大夏子民吗?”
“三爷既称自己为大夏子民,就该守着大夏朝廷的制度,而不是圈地为王。”何曾惧道:“莫非,你们葬剑山庄想做国中国?”
一老一小语速都是不紧不慢,面上也不见气急,倒是把一旁的何远急坏了,忙上前去提醒:“您二位能不能稍稍停一下?如果凤将军在葬剑山庄管辖的黑市出事,谁能向凤家交代?”
拼口才的两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转身,一前一后地入了流民窟。
何远叹了口气,正要跟上,却见一身白衣短打的寒阁主还立在原地,忙问:“你怎么了?”
寒铁衣若有所思地道:“镇魂军出来的人,底气都这么足吗?”
葬剑山庄与朝廷合作了数十年,连他这个天机阁主,说话都得斟酌再三,镇魂军师三言两语,直接把人家同绿林匪类相提并论。
何远挠挠头,并未觉出有何不妥来:“大哥说话向来咄咄逼人,习惯就好。”
二人进入流民窟,护卫们已将所有人控制在宽阔的空地上,而何曾惧则已经将位在海崇光房中的机括寻出,等何远近前了,才说:“这条路虽然快捷,但十分危险,你领着兵马司的人走前面粪池旁的那条道。”
话音落下,机括便已经启动,整个屋子往下沉了下去。
寒铁衣当机立断,带着何远及兵马司护卫,从另一条路入了黑市。
怀阳侯沐家世代簪缨,到了沐炀这里,膝下只有一女。老侯爷沐乾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对独孙女沐樱格外疼惜宠爱,除了将自己浑身学术尽数相传,亦寻名师教其武艺。
沐家孙小姐内有乾坤,外有拳脚,脾气秉性一如老侯爷那般敦厚宽容,是洛阳城绝大多数男儿心目中的白月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沐家当上门女婿,都被孙小姐温声细语地辞了。
满洛阳的人都在等着,看究竟是哪个修了几辈子功德的人,能赢的孙小姐的放心。
转眼隆庆十三年,沐家孙小姐已是双十年华,换了旁的女子,早已儿女绕膝了,她却仍是孑然一身,而沐家老侯爷和世子爷,好像都不怎么着急。
直到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刚从军中历练归来的大凤家公子,在损友的怂恿下,夜探沐府一窥佳人芳容,随后被揍了个半死。
沐家孙小姐这一揍,便揍出了与凤家大公子缘分,此后十数年峥嵘岁月,出入成双,同去同归。
凤白梅出世时,她爷爷已经去世,凤铭接过凤家家主令,扛起镇魂帅旗。好在,那时候的列罗还不如现在这般兵强马壮,镇魂军中许多老将,戍边绰绰有余。于是,凤铭便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闲,躲回家中做了女儿奴。
夫妻两个,不论是日常生活,还是行军出征,意见出奇的一致,就是在教导凤承策的时候,也是统一战线,绝无分歧。偏生,在教导凤白梅这件事上,两个人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按照凤铭的意思,她给女儿取名白梅,就是希望她能像冬天雪地里的白梅花一样,洁白纯净。
而沐樱的理解则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经一番彻骨寒,哪得梅花扑鼻香?’
所以,凤白梅的女红针织、琴棋书画,多半是他爹教的。而沐樱却总与她说道人心险恶、谋篇布局。多亏了其兄长凤承策从中调和,才不至于太子爷心中的白月光被乌云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