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轩皮笑肉不笑地道:“漠北大皇子太客气了。不知你身后这位是?”
“乃是舍妹,更是父皇最宠爱的倾凰公主。”澹台戟笑着回话,唇角带笑,眼中却有迟疑。难道这丫头跑出去一天,将东陵皇给得罪了?
果然是澹台凰!皇甫轩冷笑,开口道:“倾凰公主十分眼熟,今日朕遇刺,那个刺客……”
说到此处,澹台凰骤然抬头看着他。刺杀皇帝,就算她是公主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难,说不准还会影响两国邦交!于是,迎视着对方那双灿金色的眼,她状似不经意地晃了一下自己的脚。
这一晃,皇甫轩的脸色马上就青了。这个女人的意思很简单:若是说出了她绑架自己的行为,她就会将那双袜子的事情公诸于众!他皇甫轩光辉的一生,就会在史书上留下被塞了臭袜子这一笔,遭后世耻笑。而且各国的人都在,恐怕不必等到后世,明日起他就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说到一半的话,就这么止住了,看向澹台凰的眼神也更加可怖了。这个该死的女人!
澹台戟见他说到一半顿住了,奇怪地抬头看了皇甫轩一眼,“那个刺客如何?可是与凰儿有什么关系?”
皇甫轩铁青着脸看了澹台凰半晌,决定暂且憋下这口怨气,开口道:“那个刺客逃跑之时,撞倒了一个女子,被撞倒的好像就是倾凰公主。”
“正是本公主。刺客凶神恶煞,吓死本宫了。”澹台凰赶紧顺坡下驴,心下略为嘚瑟,也知道这个男人不可能善罢甘休。
“岂止凶神恶煞,更是恶胆包天,百死不足以谢罪!”灿金色的眼眸冷看着她,一字一顿咬着牙说。
四下宾客都看出了这两人中间不寻常的氛围,各自埋头喝酒,左右聊天,眼睛却在偷瞄事态发展,耳朵也不自觉地竖起。
就在这会儿,门口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皇太后驾到!”
皇甫轩此刻只得敛起怒气,开口道:“漠北大皇子,三公主,请坐。”
“谢东陵皇。”澹台戟带着澹台凰坐到了一边。
澹台凰扫视这古代的宫殿。金碧辉煌,庄严大气。黄金打造的龙椅,四下林立的蟠龙金柱,两排对面坐着各国来使和东陵的大臣,大殿的角落和大臣们的身后,零零散散地站着手持花瓶的宫女,瓶中有些鲜艳的桃花。
东晋三皇子赠礼完毕,东陵的皇太后就进来了。澹台凰此刻却无暇去管,因为她很悲催地发现,整个屋子都被坐满了,唯独她对面的桌前还是空的;而那个妖孽还没进来。也就是说那个位置八成就是那妖孽的,而等对方往那里一坐,只要一抬头,就正好看见她了。
皇太后进来之后,整个殿中的气氛活络了不少,而皇甫轩杀人般的眼神一直凝在澹台凰的身上。
就在这时,门口的太监又是一阵高声禀报:“北冥太子到!”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一片寂静,静得呼吸都听得见。所有人皆转过头看着门口。北冥太子君惊澜,在这片大陆,已经是被神化了的人物。周岁被封为太子,七岁才震天下,十一岁独率两万大军平定五王之乱,十三岁摄政独揽北冥王权;十五岁夺回北冥独立权,不再向东陵朝贡,并数次大破东陵边城;而十八岁时,北冥在他手上,已经成为泛大陆首屈一指的强国。这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谋定天下,指点江山,近乎无所不能。
少年成名,艳惊天下,更位列天下十大美男子之首,是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没有见过他的人,此刻都看着门口,想要一睹这位北冥太子的风采。而见过的,则是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戏——君惊澜和皇甫轩这二人可是宿敌。唯独澹台凰一人将脑袋拼命地往下埋。看这些人的反应,她就知道那个妖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这时,那锦衣玉带的人已缓步踏入宫殿。他唇角噙着一抹慵懒的笑意,顾盼间是无人企及的风采,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却让人的心不自觉地缩紧。
澹台凰此刻耳尖地听到她身后那些官家小姐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有人小声惊呼:“天哪,北冥太子方才看了我一眼。”“不要脸,分明是看我。”“胡说,明明是对着我看来的。”
澹台凰终于明白这妖孽那会儿说自己对他求而不得,必定自尽而死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君惊澜对众人的注目礼早已习惯,狭长的丹凤眼瞟到一丝熟悉的波光,往那个方向一看——那是漠北皇室该坐的位置。而那边,有一个女人,正低着头,眼神心虚地四处乱瞟。他不由得薄唇勾起——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她在这里。
但他并未露出异色,缓缓地收回了目光。既然是公主,火烧了他的寝宫,而他本人又没什么大碍,漠北赔个礼就是了。可仅仅如此,岂不是太便宜那个女人了?所以,他决定换种方式对付她。
他大步走到了大殿中央,道:“恭贺东陵皇登基之喜!”“北冥太子请坐!”皇甫轩的表情十分疏离淡定。从表面上,看不出这二人剑拔弩张的关系。
君惊澜却不动,只是笑着开口,“不知火烧本太子寝宫的凶手,东陵皇找到没有?”
这话一出,澹台凰的头低得更狠了。
皇甫轩皱眉,叹了一口气,道:“暂且还没有消息,还请北冥太子耐心一些,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如此,就多谢东陵皇了。刚至东陵几日,就遭逢如此大劫,本太子甚感难过。而东陵和北冥于历阳还小有冲突,更是让本太子寝食难安,近日还不慎染上了风寒。咳咳……”说着,他咳嗽了几声。
这下大家才注意到,这暮春三月,北冥太子的身上竟然裹着狐裘。敏锐的政客自然都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意思,心下大叹:北冥太子果真名不虚传。以后不能轻易让这个人去自己的国家。
皇甫轩自然也明白他的暗示,即凶手可以不用找了,作为交换条件,就是自己撤回历阳城外的士兵。他此刻真的不得不开始思考那把火是不是君惊澜自己放的了。但,人是在他东陵出事的,现下还病了,要是自己不负责任,到哪里都说不过去,还会遭天下人非议。就是抓到了凶手,君惊澜病了这件事情也不能轻易盖过去。
历阳城外便是绲州,历代以来,都是东陵和北冥各占一半。撤回士兵,就等于将半个绲州拱手相让。地方不大,可作为帝王,对自己的领土自然难舍。
各国使臣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方装病相逼,他再不甘愿,也只得咬牙吃下了这个暗亏。皇甫轩开口道:“朕也觉得历阳之外太过混乱,正准备撤回士兵,还请北冥太子放宽心。”
澹台凰这才明白这妖孽为什么不举报她,原来是想着这一层。这么算起来,自己也算是误打误撞帮了他一把,那他不会再跟自己计较了吧?
她正想着,君惊澜却对着皇甫轩道:“如此,便多谢东陵皇体恤了。”语落,他转过头看着澹台凰,浅笑道:“好久不见,我的太子妃。”
噗!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澹台凰的一口酒水就喷了出去,险些溅到君惊澜的身上。
各国使者十分疑惑。北冥和漠北联姻了?他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随之,他们又开始严重怀疑这位名震天下、威望极高的太子殿下的品位。澹台凰,那可是天下间最让人不齿的跋扈公主,他竟然也有心思娶!
澹台戟也十分奇怪地转过头,惊诧地扫着澹台凰,直觉君惊澜的这句话不简单。
这一喷,那妖孽非但没有生气,唇边慵懒的浅笑还更深了一些,“怎么了?公主见着本太子太高兴了?”
“咳……”这话一出,澹台凰又被呛到了。
四下都是官家小姐、各国公主杀人般的目光,仿佛澹台凰已经十恶不赦地侵占了她们的男神。刀子般犀利阴毒狠辣的目光,一道一道地划破了虚空,对着澹台凰飞来。若是眼神能杀人,她现下已经被大卸八块一万次了。
“北冥太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一点都不相信这个死妖孽,在被自己得罪了之后,会脑遭雷劈,对她另眼相看,想娶为妻妾。
男子闻言低笑。他面上的笑意比殿内宫女们手中捧着的桃花还要艳上几分,像是一颗石子投入碧波之中,挑动了殿内无数少女、少妇的芳心,唯独澹台凰丝毫不受影响。他微微偏头,状若不好意思地道:“太子妃连本宫的身子都看了,还不想负责任吗?”
这一语,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莫说是各国公主了,就是男人们也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澹台戟那双妖媚的桃花眸中也满是不敢置信,看着澹台凰的目光,失望、尴尬、难堪、怒气交织。从前这丫头就不知分寸,但也不会太过分,不承想她今日竟然去观看别国太子的身子,这简直……不成体统!
澹台凰在这妖孽状若不好意思的姿态之下,看见了明显的杀意,“北冥太子怕是认错人了,本公主没……”
“确实,倾凰公主今日定然不可能看到北冥太子的身子,因为她今日一直都跟朕在一起。”冰凉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似笑非笑,而灿金色的眸中霞光璀璨,看向澹台凰的眼神满是柔情,好似她是他倾慕多年的爱人。
这君惊澜倒是点醒了他。别人不了解君惊澜,他皇甫轩作为对手怎么可能不了解?一看这模样,他就知道这不知死活的女人今日也得罪了君惊澜。娶她回来之后,自己想说她病死了,就说她病死了,想说她不慎失足摔死了也可以,不是任由他拿捏吗?真是个好主意!既然是好主意,自然要善加利用。他皇甫轩报仇可不喜欢借别人的手。
皇甫轩这话一出,场面就更加热闹了。一段激情四射的看身情,瞬间变为一段王者与公主之间的三角恋,确实非常能引起人的八卦欲望。众人都禁不住交头接耳,神情激动,看着这一出百年难得一遇的皇家三角绯闻。
君惊澜偏头看了皇甫轩一眼,面上的笑意越发诡谲,眉间的朱砂却嫣红似血,“东陵皇,确定?”“自然。”皇甫轩的眼神十分坚定。
这让他身侧坐着的东陵皇太后,也禁不住仔细地打量了几眼澹台凰。见澹台凰皱着眉头,似乎对现下的状况极为不悦,她在心中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位公主虽然名声不好,但也知道皇帝和北冥太子在大殿上争她是不好的,还是有些眼界。做东陵的皇后,也不是不可以。
澹台凰头都不用抬,就知道那狗皇帝和这变态太子打了一样的主意。她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两位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本公主今日可没有见过你们二位。”
她广袖中的莹白玉指慢慢攥起,心中的憋屈之感已经到了极限。狗急了都跳墙,这两个王八蛋要是再步步相逼,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澹台凰这话一出,澹台戟也十分不悦地开口,“还请东陵皇和北冥太子慎言,不要损毁我漠北公主的名誉。父皇知道凰儿在外头被人编排,也一定会非常不高兴。”
这天下,有两块大陆。一块大陆上有东陵、西武、北冥、漠北四国。而南海之外,还有一块大陆,是大楚、东晋、北齐。澹台凰所处的这块大陆上,乃是四国鼎立之地,东陵地大,西武兵强,北冥国富,这三国瓜分中原。而漠北虽然处于草原之上,铁骑却是独步天下。澹台戟这话,也算是给澹台凰一个后盾。
君惊澜听澹台戟这么一说,好整以暇地笑笑,不甚在意地挑眉,狭长的魅眸转到了澹台凰的手腕上,“倾凰公主手腕上戴着的,乃是本太子的定情信物,更是我北冥的至宝——夺命天珠。不知漠北大皇子要如何解释?”
这下,包括澹台凰在内,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手腕。那是一串细碎的小佛珠,每一颗都是米粒大小,但是每颗的中间都被黄金点缀,看起来金光闪耀。若是不识货的人,都只会当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饰物——澹台凰就是那不识货的人。那会儿包袱都收拾好了,预备走人的时候,她在桌案上看见了这好东西,所以圈在手腕上就出去了;梳妆打扮时也忘了取下来,现在就被人拎出来说了。
澹台凰正准备说自己是捡的,那高台之上的皇甫轩坐不住了。他自龙袍袖中缓缓掏出一件物事,慢慢展开,竟是一双……袜子?
“不巧,朕也收了倾凰公主的定情信物,还看了她的脚。在我东陵,看了女子的脚,便要娶为妻妾。朕愿迎娶倾凰公主为后,不知漠北大皇子意下如何?”
这下好了,两家都有定情信物。
看着皇甫轩的那双袜子,君惊澜狭长魅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直觉这双袜子中间的事情不简单。眼见自己落了下风,他又开口补充道:“但是收了本太子的定情信物,又看了本太子的身子,漠北也不能不负责啊。漠北大皇子,你说呢?”
澹台戟静默不语。他说?他怎么说?
作为这件事情的主人公之一,澹台凰的表情越发难看。这两个王八蛋要是再胡扯下去,别说是定情信物了,八成她内裤的颜色都要被编排出来了。她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一场,却冷不防见着自己右臂之上有艳红一点,便红唇微勾,站起身来。
澹台戟正被这两人逼得不知该如何回话,眼角的余光却见着自家皇妹站起来了。不待他伸手去拦,对方已经走到了大殿中央。
殿外的风灌入,吹得她身上的纱衣轻轻飘飞,像极了一团烈焰,炫目耀眼到极致。所有人皆闭口不言,好整以暇地看她将如何应对。且不说两位王者争妻,就是今日这两件“定情信物”,也将让她毫无名节可言,天下之人莫敢再娶。
视所有人的表情如无物,她清澈而冷冽的声音响彻大殿,“北冥太子说,本公主手上的夺命天珠,是北冥的,那就一定是他北冥的?他说本公主看了他的身子,本公主就必然看了?东陵皇说自己手上的那双臭袜子是本公主的,就一定是本公主的?证据呢?”
这话一出,即便君惊澜和皇甫轩,眼神都凝了一下;再看澹台凰的眼神,除了杀气腾腾,还多了一丝赞赏。寻常女子见着这有损名节的事情,恐怕都直接一头在大殿上撞死了,她却勇于出来辩论,还真是有些不一般。
“北冥太子,你可有证据证明本公主看了你的身子?切莫说你的手下都看见了。他们都听你的,你说看见了,他们自然也说看见了。”澹台凰冷看着他,眼神不再如他进殿之时那般心虚。
君惊澜轻笑,双手环胸,懒洋洋地道:“本太子没有证据。本太子不仅没有证据证明公主看了本太子的身子,也没有证据证明那夺命天珠是本太子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收到夺命天珠之后,并未向天下人公开那是他的东西。
旋即,澹台凰的眼神又放到了皇甫轩的身上,“那东陵皇有证据证明那袜子就是本公主的,还一定就是本公主给你的定情信物吗?”
皇甫轩冷笑着摇头。袜子也许能证明是她的,但定情信物这一说原本就是子虚乌有,如何证明?灿金色的眸中华光璀璨,却并不以为意。即便她能这样诡辩又如何,单凭之前那些话,她的名节就已经毁了。男人们只要心存疑虑,谁还敢娶她为妻?
“那好!”她仰头而笑,几个大步走到带刀侍卫身旁,扬手一抽,白色的刀光一闪,大殿众人俱是一惊。
“公主,不可!”四面使臣和东陵大臣,都禁不住开口惊呼,显然以为澹台凰是要自尽。澹台戟更是站了起来,想要上前去拦。
君惊澜剑眉微挑,眸中不觉地闪过一丝鄙薄。竟然还是要自尽证明清白吗?无趣!
但,嘶的一声,衣帛断裂之声响起,随即,红色的袖袍翻飞。众人目所能及,都是满眼触目惊心的红,红而艳,似血。
满殿寂静,唯独大殿中央,一人手持刀而立。半截火红色的袖袍掉落在地,而右臂之上,一个鲜红的点,刺着众人的眼。随即,她缓缓开口,“两位没有办法证明那东西就是所谓的定情信物,但本公主却能证明自己的贞洁。”
在场的男子皆是心口一窒,不承想这名声不怎么好的漠北公主,居然有这等烈性子!右臂之上的守宫砂鲜红夺目,还有谁能说她是不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