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声隐隐传来,雾气尚未完全消散,九江城下却已阵势森严。杨炯身着甲胄,凝神远眺巍峨的城墙。在他的身旁,石三妹绷着俏脸,英气中带着一丝郁色。
“呆子,今天能打下来么?你看这城墙,这么高!”和往常一样,还是石三妹先问话。
和往常一样,杨炯也不太想回答石三妹的问题,而是想着自己的心事。九江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自己本来想着在这里搭个顺风船的,不成想却遇到这么一样糟心事。而且,因为粮草和船只的缘故,自己还不得不打下这座城来。
不然,就赶不上趟了!
见杨炯不回话,石三妹秀眉一蹙,伸出鹅颈,再次质问,“能不能打下来?呆子,你倒是说话呀!”
杨炯点头。
等雾气消散些,杨炯把李文贵、马腾、郭重三人叫到跟前,开口便道,“李文贵,你去叫降,看看是个什么反应。”
李文贵神色疑惑,但很快便应诺而去。
只见李文贵头顶着盾牌,在几个亲兵的簇拥下,慢慢走到城墙跟下。人数少,城墙趾高气扬地喊道,“上面当官的,还有不当官的,给老子听好了——速速打开城门,出来投降!若是不听,一旦大军发动,城破后,当官的,一律诛杀。不当官的,也一律贬为苦役。”
李文贵人长得粗犷凶狠,但嗓子却有些尖细。一番话喊下来,听起来却是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
城楼上传来一阵哄笑和叫骂。
张敛非看向陈至学,揶揄道,“底下这些湖广来的蛮子,以为凭几句话就可以吓倒本官?狂犬吠日罢了!”
陈至学点了点头,脸上忧色不减。
一会,杨炯叫住了李文贵,下令攻城。按照攻城的老法子,围三阙一,在南城墙方向,杨炯没有安排人手。在具体的打法上,杨炯也显得有点懒,先让胡素打炮。
一时间,虎蹲炮和佛郎机开始轰鸣起来。杨炯对重炮营向来比较重视,时常到训练场上走走看看。从发炮的频率上看,重炮营倒也训练有素,齐射起来倒也有模有样。但从炮击效果上来看,就不咋地了。
虎蹲炮是曲射炮,根本没法瞄准城墙,大多数直接砸到城里去了。佛郎机虽然算是直射,但威力不足,一炮一下,就也砸烂一两块城墙上的砖石。所谓的炮击,也就是个热闹。
杨炯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虎山军的强军目标,任重道远哩!
于是,刘子安站了出来,“将军,炮击见效慢,不若重兵出,蚁附攻城?”
杨炯摇头,心道——老子就这一万多人,哪有资本谈蚁附?!
见杨炯不答应,刘子安再次强谏,“将军,如今粮草不足,若是不拿下九江,整个虎山军都要饿肚子了!蚁附攻城之法,虽说死伤甚众,但我虎山军乃虎狼之师,必可一战而下!”
杨炯依旧摇头。刘子安的说法没错,若是运气好,凭着虎山军的凶悍,说不定真还可以一战而下。但这不是野战,虎山军每一名将士都是久经沙场,在攻城过程中,随便就被一颗石头给砸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沉默片刻后,杨炯看着刘子安,缓缓说道,“刘兄,你先别急!这九江城,必定拿下。先让这炮再轰一会。”
说完,杨炯又把胡素叫来,“从现在起,你的重炮营每隔半个时辰,就炮击城墙。其他的步军营,列阵以待,但是先按兵不动,防备城里有什么异动。”
交待完,杨炯继续饶有兴致地听着炮响,欣赏着城墙被炮击的效果。
……
炮击了一个上午。
九江知府张敛非满面尘土,显得有些狼狈。虎山军打了几轮炮后,张敛非生怕一炮砸到自己,强撑着叮嘱一番后,便匆匆下了城墙,回了知府衙门。陈至学也顺势下了城墙。
回到衙门,张敛非连续灌下好几盏茶水后,这才心有余悸地说道,“不成想,这湖广的衡州卫,竟然有如此犀利的火器!”
陈至学听了,不由腹诽道,“哼,你个老东西,对人家一无所知,就敢无事生非,刁难生事!”
张敛非又叹道,“唉,早知如此,这个事,本官就不掺和了……”
说到这里,张敛非自觉失言,便及时打住了,转而看向众人,“有这等火器,九江城可守否?”
众人一时无语。陈至学想了想,也没说话。见众人不语,张敛非很是不快,冷哼道,“湖广的蛮子业已炮击攻城,已无回旋余地。若城破,必定生灵涂炭。就是诸位,怕也难逃一劫。”
底下众人听了,顿时惊慌不安。
张敛非见状,语气缓和了一些,“为今之计,只有坚守到底,决不能让九江城落到那帮湖广蛮子手里!不然,本官和在座诸位,必定难逃一死!这些湖广蛮子,乃是客军,远道跋涉,所携带的粮草,想必不多。”
“……只要坚守几日,他们必定无粮自溃!届时,本官再论功行赏!”
张知府软硬兼施的一番话说完,众人稍安。
……
晌午时分,杨炯刚啃了几口干粮,杨真便来了。见到杨炯,杨真一脸喜色,忙不迭禀报道,“将军,地道挖好了!”
杨炯听了,继续啃干粮,用眼神示意杨真站起来说话。
“……从昨晚到刚才,亲兵营的将士,轮番取土,一刻都没有歇。到刚才,我们已在东面城墙下,挖了三条地道。属下拿绳子量了,就在城墙下边……”
啃完干粮,杨炯对亲兵下令,“去把胡素叫来。”
待胡素到了,杨炯径直对胡素说道,“重炮营射击的火炮数量减半。你随我去趟东边。这次攻城,就靠你了!”
一行人来到东面城墙。地道的起点在一处城廓下的民居,大多是一些木板简单搭制的,到处挂着破烂的衣物和渔网,想必是江边渔民住的地方。在杨炯看来,这处民居便是一个贫民窟,就好像后世城郊的违章建筑一样。
这个选址,也是前两天杨炯现在勘察选定的,就是想着利用这些民居的掩护,尽可能快速隐蔽地挖地道。
从一开始决定打九江,杨炯就没有想过死伤惨重地去攻城。若是在九江城下碰个头破血流,打死打残了,那还北上个毛线!穴攻,用火药把城墙炸开,后世太平天国常用的战法,杨炯毫无心理障碍地照搬照抄了。
杨炯先是目测了一下城墙的距离,然后低头钻进了地道。地道打得很下,勉强够一个人钻行,好像盗墓贼的打的盗洞一般。杨炯个人高大,更显狭小。
慢工出细活,赶工必定粗制滥造。
杨炯一边腹诽,一边努力往前钻行,到了尽头,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小屋子一般的地洞。小屋子里,已经开始码放有一包包的黑火药了,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打量了一番,杨炯对也钻了进来的胡素和杨真说道,“点火之前,这个地洞里要尽量堆满火药,不要留空隙。有缝隙的地方,就把药包撕开,也都要填满火药。”
随后,杨炯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虽然后世没有正式学过工兵专业,但简单的爆破,玩玩炸药什么的,还是摸过的。这种黑火药爆破,要想威力大,空间要尽量密闭,同时确保火药是干燥的就行。
钻出地道,杨炯扭头对杨真说道,“回头你点火的时候,用掏空的竹竿装引火绳,再把整个地道回填了。”
杨真虽是不明就里,但之前挖地道,装火药这些都是杨炯一一交待的,于是再次无条件信服照办。
……
黄昏时刻,太阳渐渐西沉,江风慢慢凉快起来。虎山军的炮击,还是隔一阵子便出来叫嚣一番。不过,城墙垛口后面躲着的军士和民壮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看起来很响很热闹的火器,对城墙的伤害其实并不大,只要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炮弹砸不到头上来。
一个垛口下,几个民壮在议论,“大伙说说,这下面究竟是贼军,还是官军?听我在衙门当差的堂兄说,城下的军队,是湖广来的,原本是要去辽东打东虏的!”
“咱们在这挨着炮子,真他娘的冤枉!大伙倒是说说,这冤不冤?”
“嘘,你小子小点声。打不打,挨不挨炮子,由不得咱平头百姓!拿着赏钱,留下性命,比啥都强!你小子想那么多干啥!”一旁的中年汉子,出言制止了议论。
城墙上在议论,城下也在议论。
石三妹听了一天的炮响,了无乐趣,再次把矛头对准了杨炯。
“呆子,你这是打的什么烂仗!打了一天的炮,浪费了那么多药子,也就打烂了几块砖头。照你这个打法,打到过年,我看着九江城照样还打不下来。”
杨炯点头。的确,没有tnt,黑火药的威力的确不足以速推城墙。
石三妹见状,得意起来,“这下,你知道自己错了吧!刘先生的主意,虽然不高明,但也实在。笨人就用笨办法呗!”
姑奶奶,你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呀!杨炯一撇眼,刘子安面色已然黑了下来。
自家女人挖的坑,还得自己填。于是杨炯接过话头,“战法无谓高下,只有对错。不管白猫黑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刘先生的主意,放在今日战阵之上,虽说是正面强攻,却也是极为明智的战法。”
“……这九江城,两百年来无战事,你看,城墙上火炮都没有一门,可见其城防松懈虚弱。若是正面强攻,个把时辰,我虎山军也定可拿下此城。只不过,不想多造杀孽,这才没采用刘先生的主意。”
杨炯说完,刘子安的脸色和缓许多。
石三妹不依不饶,再次质问道,“呆子,那你赶紧想个法子呀!你看,这都快要天黑了!这城啥时候可以打下来呀——我都好几天没洗浴了!”
好吧,最美花骨朵已经迫不及待要洗澡了,留给虎山军的时间不多了。
杨炯嘿嘿一下,“嗯,等会,等会就好——虎山军是要征战天下的,断然不会没个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