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西施那里回来,秦素素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偏院。
一进房间,侍女采薇就嘟嘟囔囔说道,“小姐,你可是千金小姐,身子娇贵着呢!去常宁,一路颠簸,怪累人的,就是个苦差事。怎么就叫小姐你去,为何不叫那个惠姑去?”
秦素素听了,不置可否,默不作声。
采薇见状,便继续说道,“小姐,你可别怪我多嘴。自古以来,都是这大家子难相处!小姐你性情贤淑,不争不抢,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更不会谦让哩。”
“……看看那个惠姑,说是买来的童养媳,但小的都打听过了,她根本就没有和姑爷圆过房。但在府里头,她一天到晚都是围着老夫人转,在讨老夫人的欢心。这到往后,老夫人自然就会待她亲近些,此消彼长……”
听到这里,秦素素轻轻蹙了一下眉头。采薇的话,说得直白,听得俗气,但琢磨一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特别是此消彼长一说,更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不过,秦素素依然不动声色。
有些话,别人说是说,自己听归听;说的未必是真话,听的也不必当真。
这个道理,秦素素早就从久历宦海的父亲那里懂得了。采薇这般说辞,或许是护主心切,或许是不愿被连累奔波,人心难测,无从考证。自己作为主人,倾听是一种必要的姿态,可以认可和鼓励下人,说些自己看不到的事,还有听不见的话。
秦素素突然觉得,即便是在这个小小的宅院里,都充满着各式各样的规则和想法。杨府人丁稀少,说起来也就三个女人,这都让自己觉得疲惫和压抑。虎山军那么多人,去年在后院挥舞着雪亮斧头的那个年轻后生,他该又会如何处理和应对?
一时间,秦素素有些痴了。
……
对着苗乡的连绵群山,杨炯背着手,远远眺望,仿佛想透过眼前的这些群山,看到那传说中的鹰岩寨一般。
进剿苗疆的决心之所以好下,完全是因为迫不得已。在杨炯看来,即便自己目前尚未得到朝廷的认可和授权,但既然自己打下了衡州城,而且还在各个县城有驻军,那便是事实上的统治者了。一直以来,杨炯都坚信和秉持这样一个理念——统治者就得有统治者的范。
不管是轻徭薄赋也好,还是横征暴敛也罢,只要民众不反抗,也就那样了。但倘若,民众一旦受到了其他势力的侵犯,无论如何,哪怕代价再大,统治者都必须给民众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那就是收钱不办事,上车不买票,耍流氓了。
杨炯自认不是一个耍流氓的人,所以,当鹰岩寨的麻狗把林大木的左耳割掉,便是进剿苗乡的出征号角。
如何翻越重重大山?
如何在陌生的山林间作战?
如何登上悬崖峭壁攻上鹰岩寨?
这些问题,都严重困扰着杨炯。胡素,陈龙等一帮手下,都在喊打喊杀,恨不得马上出兵进剿,好像麻狗等人手到擒来的一般。对此,杨炯既不鼓励也不反对,随着他们闹腾。因为杨炯觉得,披甲舞戈,想打仗能打仗,是本分也是本能。
默默看了一阵子的山林风光,杨炯便朝着胡素的重炮营走去。说是重炮营,全部家底也就四门虎蹲炮,实在显得有些寒碜。在一块平地上,四门虎蹲炮一字排开,边上围着的炮手正在练习装填弹药。
一见是大当家,胡素带着几个兄弟连忙跑过来,脸上的神色既紧张又兴奋。
杨炯挥手止住了正欲开口的胡素,然后指着那几门炮,“炮阵地不能这么设置。间隔过小,敌人一炮打过来,差不多可以摧毁两个三炮位了。另外,若是我们自己的炮炸膛,旁边的炮也会被殃及。”
“你们先去把炮位重新设置一下。各炮位的间隔至少三十步。有时间,你们再测试一下,看看究竟多少步合适,因为也没必要过宽。真打仗的时候,哪有那么巧,就有一块平坦的开阔地供你们设置发射阵地。”
因为熟悉了杨炯的风格,胡素等人也不多磨叽,转身就朝炮位跑去。一阵嚷嚷,炮位很快便调整开了,把各炮的间隔拉开很多。为了表现,胡素还在各个炮位走了一遭,认真量了一下步子。
最后,胡素跑上前来,殷勤地禀报,“大当家,都是三十步,刚刚好!”
杨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好!叫兄弟们都装上**,打一发试试看。”
于是,胡素又跑到各个炮位去下令。
在杨炯看来,虎蹲炮算是一种轻型前装火炮,炮管前段有铁架支撑,就像是一只猛虎蹲坐在地。从后世看过的资料得知,这种炮身短体轻,射程不远,大概一里左右的距离,但是杀伤面比较大,机动性好。因为它是前装大仰角发射,以曲射为主的火炮,有些类似后世的迫击炮,适用于在山岳丛林和水网稻田等地域。据说,当年虎蹲炮就很受一代名将戚继光的青睐喜欢,是戚继光军中最常用的火器,在抗寇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等了好一会,重炮营的炮手才装好弹药,正待点火发射,又被杨炯叫停了。
杨炯问道,“胡素,之前在衡州的城北大营,你弄过实弹射击没?”
胡素连忙答道,“回大当家话,还没打过,这是头一回。前些日子,这些虎蹲炮才刚刚从衡州卫的仓库里弄出来的,就赶着送到这来了。没正经打过,大当家的意思是?”
杨炯想了想,记得虎蹲炮是嘉靖年间,朝廷才大批量制作的,估计配发到衡州卫的这些虎蹲炮,差不多也是那个时间点。而且,从上回湘江之战的情况看,衡州卫似乎并不重视火器的运用,搞不好,这些虎蹲炮已经在仓库里蹲了百余年了。这么长时间没打过,还能不能打?
杨炯折中了一下,“点火之后,你叫炮手都远远跑开,不要待在炮位上。”
胡素一愣,随即答是。
轰轰轰,连续几声炮响,中间还夹杂着一声巨响。杨炯和胡素等人站在远处,只见其中一门虎蹲炮被炸成了两瓣,而且还有些扭曲。黑烟袅袅不绝,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大伙都没顾得上捂鼻子,一个个目瞪口呆,眼里满是惊疑。
杨炯最早反应过来,平静地下令,“去,把炸膛的那门炮的炮手叫过来。”
胡素一脸通红,震怒地跑向那些炮手。
一会,那几个炮手被提溜过来,脸上写满了羞愧和惶恐。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整个重炮营就这四门虎蹲炮,第一次试炮,就把一门炮给弄没了,四去其一。
七个炮手,很自觉,很整齐地跪在杨炯面前,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杨炯面无表情问道,“刚才装了多少**?”
一个兄弟抬起头,咽了咽唾沫,艰难地回道,“大当家,是小的装的,没仔细记。小的,小的估摸着,装了有个两三斤吧!”
杨炯一听,差点没被气晕。如果没记错,在看过的资料上,好像规定是七八两的装药。两三倍于规定的装药,相应的膛压肯定大大增加,岂能不炸膛。
长舒一口气,杨炯耐着性子,继续问道,“装药的时候,你怎么会想到装个两三斤?”
见大当家好像没有追究的意思,这名兄弟的一颗心也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大当家,当时小的就想,这**装得多,肯定打得响,打得远。小的也就是想露个脸,让大当家高兴高兴哩!”
强行压住上前踢上一脚的冲动,杨炯低头挥了挥手,示意跪着的兄弟赶紧离去。
目送一帮如蒙大赦的炮手,杨炯瞥了一眼胡素,说道,“胡素,你再带上几个人,跟我去大帐。我来教你怎么打炮!”
……
重炮营第一次试射,就炸膛了一门虎蹲炮,这个消息很快传开了。
在即将进剿苗疆的关口,这么一个坏消息,立即引发了大伙的揣测和议论。
“仗还没打,炮先炸膛。这里面,会不会有些道道?”
“嘿嘿,重炮营,还真是给咱们虎山军长脸哩!没炸到敌人,先把自家的炮给炸了!”
“手下只管了几十个人,就是指挥使了。啧啧,月饷三十二两哩!老子管了百把号人,月饷才八两……”
不用说,这是一个百夫长说的。这次虎山军的编制是改了,但薪饷制度还是原样不动,从普通的兄弟到营指挥使,每升一级翻一番。胡素的重炮营,虽然人手少,但是架子大,拿最低二两饷银的,竟然比拿千夫长饷银的还少,这让其他营头的兄弟们很是眼红。
当胡素知道这些调侃和议论后,既憋屈难受,又惶恐不安。
作为七个营指挥使之一的重炮营指挥使,胡素当然不在乎其他兄弟们怎么看他,但却非常在乎杨炯怎么看他。胡素很认可自家婆娘二丫的一句话,咱当的是大当家的官,是给大当家当官,关别人什么事。话糙理不糙,胡素就认这个理。
出征前夕,重器崩裂,多少让人觉得是不祥之兆。这片阴云,显然已经笼罩在大伙心里了。就是不知道,大当家是不是也会把火炮炸膛,看成是不祥之兆。
进剿苗乡,如此大事,竟有可能被自己影响耽误,胡素觉得自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