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肆月那颗不安的少女心被顾雪沉几句话击成渣渣,荡漾到不行,她一路云里雾里地飘回教室,把自己座位上的书本杂物打包收拾好,小狗狗样睁着大眼,乖巧等换座。
做什么成年人,还是做被班长怜爱的学渣少女最爽了。
班主任和顾雪沉一起进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简直要把许肆月剁成片,许肆月也不好意思造次,超无邪地弯眉一笑。
她太理解了,全校寄予厚望的首席尖子生,入学到现在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的模范少年,结果被她这个大祸害给蛊惑,成了个离经叛道的早恋份子。
她要是老师,她也气死了。
班主任话都不想多说,糟心地摆摆手:“班长宣布吧。”
顾雪沉站在讲台上,身形清俊挺拔,总是冷淡的眉眼间难得有了浅浅笑痕:“根据上次测验的成绩,从今天起,班里开始一对一帮扶,争取让落后的同学尽快提高,现在我公布名单。”
他不疾不徐念了几对,最后停顿了少许,抬眸,清晰说:“顾雪沉,许肆月。”
话音一落,班主任猛掐眉心,全班几十人都是卧槽脸。
好家伙,班长要么清心寡欲谁也不搭理,要么就明目张胆,拿最正经的理由来公开谈恋爱。
一个稳坐年级首位,全校领导老师当成宝,一个有钱有势横行霸道,谁也管不了。
还真绝配。
许肆月直勾勾看着顾雪沉,听他把两个人的名字当众念在一起,血液不由自主充到脸上,比灌了三斤白酒醉得还凶。
顾雪沉走下讲台,修长手指点点旁边空着的座位,朝许肆月侧了侧头:“搬过来。”
许肆月心里尖叫,抱起小包袱飞速奔赴到他身边。
“别高兴得太早,”顾雪沉目光掠过她粉润的脸颊,“好好学,下次考试必须前二十,不然——”
许肆月连连点头,甜声说:“不然我家班长大人的脸往哪放!不用担心,老婆绝对不会让你丢面子。”
顾雪沉很多话到了嘴边,又抿唇咽了回去。
墨色睫毛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轻微颤抖。
“我家班长”,“老婆”,个个都是不该说的词,他却个个都喜欢,不舍得纠正。
许肆月知道她没时间浪费,必须抓紧,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学习的料子,又在成人世界里过了那么多年,再不努力,雪沉要被她给连累了。
何况现在学习这件事跟她老公紧密相连,边看书边看他,小日子别提多滋润。
课间,许肆月好学到连出去跟程熙放个风的心思都没有,支着脸往桌上一斜,没扎的长头发披散下来,有温暖的淡香,笼罩顾雪沉。
她笑着看他,鼻音糯糯地诉苦:“班长,这题太难了,我不会。”
顾雪沉指骨有些发紧,把题册翻到最后几页推给她:“自己看答案。”
许肆月皱了皱鼻子,很温顺地靠到他旁边,抬着圆溜溜的眼说:“答案里的思路比你差远了,你教我好不好。”
她越近,体温和淡香越是侵略。
顾雪沉忍着。
她作势叹了口气:“好吧,要不我去问问别人——”
“回来,”顾雪沉一把攥住她衣袖,“我给你讲。”
许肆月偷偷笑,等一道题逻辑清晰地讲完,她刚想夸他,就听到压低的声音传进耳朵:“不准找别人。”
她愣了一下,撞上少年黑漆漆的眼瞳。
许肆月后悔了,她不该找这种借口激他。
她把手伸到课桌下,轻轻握住他的小指,跟他勾在一起:“不管什么事,我只找你。”
放学了许肆月也舍不得走,拖着顾雪沉再给她讲古文。
教室里渐渐空了,橙红夕阳里只剩下漂浮的尘埃和两个人。
顾雪沉的少年音干净清冽,慢条斯理念起古文来很有风骨,许肆月听得着迷,趴在他旁边,被他身上的温度烘得昏昏欲睡。
过了许久,窗外天色暗了,所有杂音都距离很远,她的呼吸平缓轻柔。
顾雪沉不念了,盯着她白皙的鼻尖,下面是胭脂色的唇,水润饱满。
他心脏撞得骨骼发疼。
双手用力扣着,肩臂绷得很紧,用了所有的力量来限制自己,都没有用。
每时每刻面对她,都是甜涩的煎熬。
顾雪沉低下头,很小心地用唇碰了一下她的鬓发,留恋几秒,艰难抬起身,然而一只细软的手忽然抓住他。
许肆月睁开眼,指尖勾着他一丝不苟的领口,笑眯眯吻上他的唇角:“头发怎么够,下回偷亲我的时候,换个你更想要的位置。”
下一次测验的时间跨度很大,直接就是最重要的期末考,许肆月复习得昏天黑地,偏偏有不长眼的渣滓来给她添堵。
段吏那狗东西,上辈子因为骚扰她,被雪沉揍了两次,差点残了,这辈子也不消停,狗皮膏药似的又来纠缠她。
许肆月不想让雪沉知道这种糟心事,尤其不想让他再为自己动手,她尽量避着他,希望能和平解决。
她一心琢磨着怎么悄悄把段吏搞定,没注意到顾雪沉眼底越来越冷的光。
段吏那混账油盐不进,许肆月因为重生,满心都是感激,性格真心好了很多,一般不爱跟人起冲突,她耐着最后的性子面对段吏,他居然打算来硬的,许肆月怒不可遏,狠踹了他一脚,干脆把这破烂货交给许丞去处理,免得污了雪沉的耳朵。
当天晚上,许肆月本想等晚自习结束拉着顾雪沉去吃宵夜,他却破天荒地提前早退。
“明天吃,”他语气低柔,“今晚老师找我。”
少年的神色太过平静,以至于许肆月当时没有多想,把他的话信以为真。
晚自习放学铃声刚一响,程熙就风风火火冲过来,在教室门外着急喊她:“肆月你快点出来!”
许肆月心一跳,忙赶过去,程熙喘着气问:“听说段吏那狗突然联系不上了,别是你爸找人做了他吧?”
空气凝滞几秒,许肆月浑身猛地凉透。
不可能是许丞。
是……
她飞奔下楼,凭着对那件事零散的记忆,出校门绕过两条街,拼命跑到一条空旷避人的昏暗巷子口。
朦胧光线下,清瘦的少年站在阴影里,面无表情,盯着死物一般凝视地上挣扎的人。
那人头被套住,浑身污迹,嘴里塞了东西,痛苦蜷缩着打滚,少年漂亮的脸丝毫没有波动,抬臂的动作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下一秒,他狠戾地打断对方肋骨。
许肆月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在顾雪沉回眸的瞬间,倾身抱住他。
少年的身体又僵又冷,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的脸,眸中涌起的尽是绝望和灰败。
许肆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她咬着唇,扣紧顾雪沉手腕,拽着他离开那条暗无天光的巷子,漫无目的地一直跑,跑到灯光通明,跟那里彻底隔绝开。
她弯着腰大口喘气,身后的少年嘶哑问她:“许肆月,你要跟我分手吗。”
许肆月猝然抬头。
顾雪沉的脸没有血色,一眨不眨看着她:“你亲眼见到我做的事了,我不是你平常以为的样子,刚才那个,才是真实的我。”
他眼角红得吓人:“所以,你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了。”
许肆月心里酸疼得不行,忍不住凶他:“分什么手!你想都别想!”
她摸出湿巾,把顾雪沉双手一点一点擦干净,温热掌心摸摸他冰凉的脸,舍不得他难过,轻声说:“内敛,自律,聪明,刻苦,全世界对我最好,最珍惜我,最想保护我的,才是真实的顾雪沉。”
“我不要你弄脏手,”她闷头抱住他,“我家沉沉是最干净的人。”
这一夜之后,顾雪沉身上的枷锁明显卸掉很多,情感更张扬,也把许肆月看得更严。
许肆月想想上辈子那个一被管就想跑的自己简直有病,这种神仙般的生活简直天堂好吧,求都求不得。
她一门心思赖在老公身边学习,以前从来没搞懂过的那些复杂公式现在也就小菜一碟,期末考试的卷子终于不是天书,她奋战两天,成绩出来,正正好好考了全班第二十,顾雪沉仍然雷打不动,稳坐全年级榜首,任谁也不敢再对班长大人早恋有任何意见。
班主任眼镜掉一地,对许肆月也有些刮目相看,但脸上不愿意表露,鼻子哼了哼:“还不是顾雪沉能力强,教得好。”
许肆月甩着成绩单,举双手赞同,欠欠地小声说:“可不是,我教他谈恋爱也教得可好了。”
班主任气得拎起书,作势要打她。
许肆月笑盈盈逃,一回身撞到顾雪沉身上,他扶住她,抬手摸了摸她头发:“老师,她胆子小,别吓她。”
从一个落后班的中游跳到重点班的前二十,跨度不是一般的大,尤其是许肆月这种全校知名的风云人物,校长亲自给许丞打电话,把许肆月猛夸一通。
许丞觉得女儿近来跟他疏远冷淡了很多,这一下想通了,搞半天是突然开窍,醉心学习去了。
他顿时觉得小小明城装不下他这么刻苦的女儿,火速咨询国外大学,打算让许肆月高中毕业直接出国去深造,正好也给他脸上贴金。
放寒假之前是例行的家长会,许丞得意洋洋去参加,跟班主任笃定说:“肆月毕业不留国内,肯定是要出国的,国外好学校多得是,她随便挑。”
班主任欲言又止,望向许丞后面不远的顾雪沉。
每一次家长会,别人一家热热闹闹,只有他孤零零一个,形单影只。
今年他好不容易有了笑脸,但许丞这几句话,等于把他绑上绞刑架。
顾雪沉转身出去,走到楼后的花坛,吵闹人声离他越来越远,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自己灰蒙蒙的影子。
有什么东西朝他飞过来,他肩膀被撞得一晃。
顾雪沉蓦的回头,花坛旁那棵高大的树上,坐着他纤瘦艳丽的女孩子。
她手里灵巧把玩着摘下来的小果子,挑着眉扬声说:“像你这么好看的人也有烦恼?说出来给仙女听听,说不定就帮你解决了。”
顾雪沉仰头盯着她。
光芒透过茂盛叶片,被切割成斑驳的碎钻,在她身上随意泼洒,她一笑,眼角眉梢都是粼粼的波光。
是真的仙女。
是他挂在天上,永远不染尘埃的月亮。
顾雪沉静静说:“……你是天上的圆月,我是地上的阿十。”
许肆月点点头,朝他勾手指:“阿十过来。”
顾雪沉走近,站在树下,风很暖,吹动他的衣角,勾勒出挺拔永不弯曲的腰背。
“你把手臂张开——”
说完,许肆月毫不犹豫从树上跳下,裙摆飞扬地扑向他。
顾雪沉把她稳稳接住,用力抱着不忍放开。
许肆月听着他猛烈的心跳,问:“现在月亮在哪?”
他喉咙哽着:“在我怀里。”
校园里有蝉在叫,不远处就是声音鼎沸的教学楼,树荫遮挡里,许肆月肆无忌惮搂着他的腰:“我跟我爸刚吵过架了,这辈子他别想管我,顾雪沉你听清楚,我不出国,你去哪,我就去哪。”
她轻快说:“你考青大,我就努力去青大设计院,吃同一个食堂,住同一片宿舍区,下楼就能见面,每个早上都能一起晨读,晚上在路灯底下接吻,等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到时候——”
顾雪沉失控地箍紧她,头埋入她暖香的颈窝。
他低哑喃喃:“为什么……”
为什么坚定地选择他。
为什么他从小被抛弃被伤害,而她要他。
至少让他知道,他哪里让她动心,他会奉上自己一切,只求她不放弃不反悔。
这个暑假,顾雪沉收到了校方最高额度的奖学金,他一分也没花到自己身上,一半给许肆月买礼物,另一半攒起来,在学校附近找房子。
他不想再居无定所。
下个寒假,他想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小小地方,让肆月和他待在一起。
寒假到来前,顾雪沉找到了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小屋,干净温暖,面积不大,除了桌椅用具,只够放一张小床。
他在床上铺了女孩子喜欢的花纹,自己睡在地上。
跨年夜,许肆月穿得像只小白熊,踩着雪跌跌撞撞顶到他胸口:“沉沉,你带我回家。”
身后许家的别墅她不觉得是家。
那个狭小的屋子,因为有他在,就是她的家。
进门前,顾雪沉话很少,怕她会露出嫌弃,但开了门,许肆月开心地扯掉外套,直接扑到小床上打滚,抱着揉皱的被子问他:“你一直睡地板,是在等我给你暖床吧?”
她衣服也乱了,长发散满枕头,脸蛋儿红得惑人。
顾雪沉喉结动了动,按住她:“是给你的,我不能睡。”
许肆月太久没有跟他在同一张床上了,眼眶不禁发烫,她不想听他克制地守着分寸,她想听他说,他多在乎她。
她背包里偷偷装了果酒,沉沉只要喝了,秒变最诚实的小甜甜。
许肆月如意算盘打得非常好,可忘了顾雪沉没有病痛侵扰,酒量比上辈子好了太多,两杯甜滋滋的酒下去,雪沉清醒镇静,她已经东摇西晃,软趴趴地倒在地毯上。
顾雪沉捞起她,想把她抱上床去睡,许肆月醉意上涌,模模糊糊看着他的脸,一刹那分不清自己身在哪里,面对的又是哪一个顾雪沉。
她眼泪流出来,胡乱抓着他的衣襟:“顾雪沉……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管管我……”
“你怎么能死,把我自己丢下,”她撕心裂肺地大哭,“我每晚抱着你的骨灰,求你出现看我一眼,你都不肯……如果不是遇到车祸,让我重活一次,你让我到哪去找你……”
顾雪沉怔住,搂着喝醉的许肆月,缓缓坐到地上。
天亮后,是新的一年。
顾雪沉一夜没睡,许肆月躺在他臂弯里,手脚并用地抱紧他,生怕他消失。
他眼睫动了一下,透明水迹从眼角无声滑出,唇角渐渐翘起,露出这么久以来最安定的笑,他环着她的背,不厌其烦地低低哄:“月月不哭,我在。”
如果荆棘坎坷的短暂一生能换来她的深爱,他愿意跪进尘土里,感激上天怜悯。
孤独,病痛,被抛弃,被折磨。
这些的尽头是被她爱,那他心甘情愿。
他总在漂浮,惧怕她某一天热情褪去,但这一晚过完,他终于确定,月月这一辈子属于他,再也不会分离。
半年后的高考,许肆月已经稳定在班级前五名,考试当天,她跟顾雪沉的考场不是同校,相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许肆月交完最后一门考卷,迫不及待冲出考场,想第一时间赶过去见他,然而刚出大门,就看到那道身影站在阳光下,朝她弯唇。
她坏心眼地换上哭脸,揪着他衣角哽咽:“完了,我太紧张没考好,你教过我好多遍的题我都忘了,肯定考不上青大了怎么办。”
顾雪沉掐掐她瓷白的脸:“你想复习,我就陪你复习,想上别的大学,我就每天去看你。”
许肆月拖着长音:“什么身份去看我啊?”
他弯下腰,看她慧黠的眼睛:“男朋友的身份。”
许肆月憋不住笑,踮起脚勾住他后颈:“那什么时候才能做老公?”
顾雪沉揽住她的腰:“等大学毕业,我就求你嫁给我,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眸色深浓,压在她耳边,缓慢却清晰地说:“深蓝科技,机器人阿十,瑾园的别墅,放满裙子和珠宝的衣帽间……”
“你哭着告诉我的那些,”他眼睫湿润,“我都给你。”
许肆月僵了,挣扎着要起来问他,他按紧她,把她压在自己怀里。
“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他说,“你的顾雪沉没有变过。”
许肆月起初很小声地抽噎,双手揪住他衣服,咬着他肩膀,他的体温包围她,像那些错过的时光从不存在,她弯着唇笑,眼泪往外涌,不能自抑地尽情痛哭。
高中毕业典礼,是这一年盛夏里最热的一天。
顾雪沉作为新科状元,是当之无愧的毕业生代表,要上台发言。
他终于舍得把许肆月亲手做的那件白衬衫穿上,艳阳似火,别人都汗流浃背,他却一身整洁,五官昳丽,纽扣系到顶,纯白颜色包裹着平直肩膀和紧窄腰线,衬得清冷矜贵,隐约有了日后手掌深蓝科技的影子。
许肆月穿上她最拉风的小裙子坐在台下,肆无忌惮给他比心,全礼堂的人都在给他们起哄。
台上的灯束齐刷刷打向顾雪沉。
他站在光里,沉静骄傲,意气风发。
许肆月看得着迷。
顾雪沉本来就该这样,被簇拥,被包围,得到最深刻的爱和疼惜,他是被眷顾的少年,有属于他的万丈星空和无垠宇宙,谁也不能束缚他,孤独不能,病痛不能,生死不能。
他是她独一无二的小王子,她也要给他永世不败的那朵玫瑰。
许肆月安静地起身,离开座位,轻手蹑脚走向后台,她沿路抽出一支盛开的花,等在他出来时的必经之路上。
还有一件答应好的礼物,今天要送给他。
前面掌声雷鸣,女生们在激动地尖叫,大喊他的名字。
拉住的帘子被一只冷白的手掀开,顾雪沉站在那里,远远看到她。
他薄唇弯起,叫她:“小月亮。”
许肆月眼里含着泪,举起那朵花朝他用力摇晃,提起裙摆奔向他。
几秒钟之后,她要给她心爱的少年,这个世界上最深最刺激的初吻,和最甜最安稳的一生。
川澜
2020-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