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醒来,发现路时予不在旁边。
床上还有一点温热,应该离开没有多久。
季秋揉着脸坐起身,人刚睡醒,没有时间感,捞起电子钟,凌晨三点。不知道路时予去了哪里。
凭着本能下床,走出房门,侧边开着一扇门,凌晨微弱的天光洒落进来,通往出去的是露台,路时予趴在栏杆上,手里夹着一根烟,时不时往嘴里送着,微眯起眼慢慢地往外吐着烟,猩红的烟头在指尖明明灭灭,呼出的浓白烟雾透着寂寥。
天光将他的背影淡淡勾勒着,盛夏里燥热的风吹在脸上,季秋觉得此时的路时予看起来却是那样孤单又落寞。印象里,他极少抽烟。
有什么心事吗?
她轻轻往前走了几步,赤足踩在地板上丝毫不觉得冷。
像是感应到了,路时予转过头,手上还夹着半根香烟,在看到季秋的一瞬,敛起了神色,捡起脚边的空易拉罐,摁灭烟头,掷了进去。
路时予走到季秋面前,皱眉看了看她光着的脚,“怎么没穿鞋?”
她人刚睡醒,大脑还是懵的,经他提醒过后,低头看到脚上,讷讷开口,“醒了没看见你,着急出来……”
还没说完话,身体悬空,被路时予抱了起来。季秋把脸贴着他的胸口,闻到上面淡淡的烟草味,有点陌生,却又感到很安心。
路时予把她放到床上,将她冰凉的双脚握在手心里暖,“睡觉吧。”
季秋靠着他。
她想问,刚刚他在想什么。困意慢慢席卷上来,掠夺意志,几次想挣扎醒神,都没有成功,朦胧之中,脑海中忽然跳出来两年前飞机上的画面,路时予始终没有再提起,季秋想,他应该是在意的,要不然那天离别的路上,不会这样质问她。
手指无意识揪紧了他的衣服,在意识完全抽离的前一秒,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虚浮在空气中,“路时予。”
“嗯?”
“两年前的事,你还在生气吗?”
季秋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
她感觉覆在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以为等不到了,听到他靠在耳畔,轻轻叹息一声。
“没关系了,我已经不计较了。”
——
第二天早上,季秋起来发现路时予已经不在了,看时间才六点,上班没这么早吧?
包放在沙发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季秋去捞手机的动作顿在半空,回忆起昨晚,对这个细节没有印象,回来之后,她记得没有碰过包,更不可能拿上来,因为昨晚是路时予抱她上来的。
那应该是早上起来以后,路时予帮她拿上来的。
想通这点,这才捞过手机,看到他的微信留言:“洗漱用品放在洗手池上,衣服洗好了在更衣室里,洗完下来吃早饭。”
季秋忍不住弯起唇角,敲了个“好”发过去。
然后靠着床头处理完信息,下床去洗漱。
她贪凉,夏天不喜欢在家里穿鞋,走了几步想起来,路时予说过让她穿鞋,于是又走回去乖乖穿上拖鞋。
毛巾和牙刷都是崭新的,连包装袋也没拆开过,还有一只刷牙杯。洗手台上本来放着一套,是路时予自己用的,毛巾是灰色条纹,牙刷也是黑的,牙杯灰蓝的。
她的毛巾是粉色条纹,牙刷也是粉的,牙杯是粉蓝的。
跟他的整了个情侣款。
季秋站在镜子前,既甜蜜又无语,这个男人,看不出来这么幼稚。
她昨晚换下的衣服折叠地整整齐齐,放在更衣室的柜子里,季秋拿起闻了下,还有洗涤剂的香味,和一股柔软的温暖感,应该是路时予早上起来洗干净,用烘干机烘干了。
而且连带着内衣内裤也帮她洗了,季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全身无名地燥热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平静下来。
因为包里只有气垫和口红,季秋也不讲究,打了个薄底,涂了涂嘴巴,开开心心下楼。
走到客厅,飘来一股香味。饥饿感涌上来,循着这股香味,季秋走到厨房门口。
路时予系着围裙,灰色衬衫,袖子随意翻折着,小臂青筋脉络清晰,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锅把,专注的样子让人以为他不是在做饭,而是面对着一份学术报告。
太阳已经升起,白日的光涌进开了半扇的窗户,图案简洁的日式窗帘滤掉了一些光,打在他身上,温暖柔和。
油锅滋滋冒着热气,路时予动作熟练地磕开两枚蛋,鸡蛋滚入油锅,溢满香味。季秋觉得,他不是在做饭,而是在完成一项艺术品。
他这样的人,冷淡又骄傲,实验室和演讲台才是他的舞台,明明和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沾不上边,却又完美地融洽在其中,好像他本就该如此。
其实从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路时予身上拥有着水的特质,无论任何环境下,他都能适应,顺其自然地接受,甚至无形之中影响着其他人,改变当下的环境。
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强者。
季秋走过去,双手从路时予的手臂下穿过,将脸靠在男人挺拔的脊背上,从身后牢牢拥抱他。
路时予单手握住季秋的手,另一只手翻炒着,侧头看身后的她,“起床了?”
“嗯。”季秋点点头,笑着说,“一大早看你不在,还以为这么早上班去了。”
她探头朝锅里望望,故意揶揄道:“你还会烧菜啊?”
路时予捏了捏她的手,“我怎么就不能会了?”
“我是觉得……”她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和他一块在韩婶家洗碗的场景,嘴角慢慢上扬,脸伏在他背上闷笑了声,“没想到你还挺贤惠的。”
路时予看她一个人在那偷着乐,估计想到了什么,无奈笑道:“现在收拾不了你,去外面等着,马上好了。”
季秋知道路时予听出来了,踮起脚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低着声息吹气道,“路教授,你还想收拾我啊,要怎么收拾呢?”
路时予表情淡漠,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干扰一样,另一只腾出空的手去摸到了季秋的腰上,轻轻掐了下,“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说的很平静,但余味很深,季秋连忙识趣地放开了他,边往外撤边说道:“那路教授,您慢慢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拜拜。”
路时予转头看向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地轻笑了下。
季秋用唱片机放歌,闲来实在无聊,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喝完打算去二楼花园逛一下,经过书房,看见门开着,管不住自己的走了进去。
书房的布置很直男,有沙发,一整面墙的书柜,大书桌上放着一个地球仪,还有一整幅的世界地图,柜子侧边放着一个投影仪,大概是工作用途。
正中的位置是巨制摄影作品《太平洋日出》,柔美壮阔又震撼,底下有一个签名:lucien.
应该是路时予的英文名。
季秋对它有印象,之前她关注过的国际摄影大赛,公布过入围作品,太平洋日出也在其中,没想到得主竟是路时予。
她走到书柜前,拉开玻璃门,打算翻几本书看看,目光被摆满的奖杯吸引。
有珠心算全国一等奖,国际奥赛冠军,跳高田径篮球赛的奖杯,还有国际钢琴音乐比赛拿下的几项大奖,这些奖杯最低都是省级。
在路时予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失败”两个字,他是怎么做到做任何事都这样得心应手的?
最后,她的目光顿在两张全家福照上。
左手边的那张,路时予看起来才八九岁的模样,两位老人精神矍铄,气质出众,老太太金发蓝眼,高鼻深目,是典型俄国人的长相,蹲着身半搂着路时予,感情很深厚。
季秋想起,路时予的外婆好像就是俄国人。
另外一张照片是路时予和父母的合照,这也是季秋第一次看见他妈妈,身上混血的基因很浓厚,漂亮的不可方物,路时予长得很像他妈妈。
小小的少年戴着一顶海军帽,牵着妈妈的手,母子俩挨得很近,路盛明高大挺拔,没有笑意地站在另一边。
这张照片是在他们家的花园拍的,季秋对这个花园印象深刻,十年前路时予给韩叔夫妇寄来的照片里就有这个花园的背景。
为什么全家福要分开照呢?她有点疑惑。
季秋看的认真,身后脚步走近也没注意,直到一双手自后面环住她,路时予轻咬上她的耳朵,湿润带诱的低嗓在耳边蔓开,“在看什么?”
季秋痒得缩起脖子,指了指全家福。
路时予扫过去,脸上神色平静,拉起她的手,“走,下去吃饭。”
季秋奇怪路时予的反应,回头看了眼那两张全家福,走了几步忍不住地开口问,“那是你外公和外婆吗?”
他淡淡应了声嗯。
季秋抬头看向男人的侧脸,看起来很冷峻,也很淡漠。好像因为提起那张全家照,气场一下子低了下去。
她不由想起很早之前听过他家里的一些事,像是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伤口,季秋没有再往下问了。
走到餐桌前,看见他煮了面条,吸溜了一口,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问道,“这面是我给你那个?”
路时予吃着面,没抬头,轻嗯了声。
“还挺劲道的。”她笑着,戳了戳面条,翻出几块牛肉来,正要往嘴里送去,发现路时予抬头看着她。
动作停了停,也看着他。
路时予瞥一眼她碗里的面,示意了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季秋楞了楞神,而后恍然大悟,笑着眨了眨眼,“说什么?我不懂。”
路时予像是气笑一般,身体往后一靠,歪头看着她。
他的眼睛深邃,尤其是这样盯着的时候,没有人受得了。
没几秒,季秋被看的脸红,败下阵来,低垂下眼,挑起一筷面条送进嘴里,吃完以后,眯起眼朝他笑道,“好吃。”
路时予展露微笑。
季秋看着他似得逞的笑意时,有点无语,男人,真是一种幼稚的生物。
不过面条真的好好吃,上面还有一个糖心荷包蛋,是她最喜欢的蛋黄流出来的那种。
又想了想,要是她违心说不好吃,他会有什么反应?
算了,也就想想,哪敢说他做的不好,她可不想以“身”涉险。
一顿早餐就这样在温馨安静的氛围下吃完了,季秋收拾好碗筷放进厨房,准备拿过围裙洗碗,被路时予阻止了,“放着吧,我来洗。”
季秋想说“没关系,不就是洗个碗,又没多久时间”,话还没出口,被路时予扣住了后腰,整个人被压在了门上。
季秋心跳漏声,一手撑着墙壁,因为实在太出乎意料,身体重心不稳,几乎半身的力气都靠在路时予身上。
路时予的唇贴着她的后颈,滚烫的呼吸蔓延,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面吃完了,该到我了。”
季秋思绪随着他的声息飘散开去,猛然想起刚刚在这里他说的话——
他要开始收拾她了吗?
她轻轻抓了抓他的手,想推开他,“你早上……上班要迟到……”
身后的人低头,隔着薄薄的衣料轻咬她的肩膀,闷声道:“还早。”
季秋感到既疼又痒,想到了什么,知道让他停下来是不可能的,身体也因他的动作沉溺下去,但还记得提醒一句,“别太重,脖子上……不要……”
她怕留痕迹。
夏天.衣服穿的少,很显眼。
路时予像是没听到一样,搂过她,加重了力道……
季秋脑袋混沌,后来是怎么到沙发上的她已经无从知晓了,路时予细细咬着她的锁骨,落地窗的窗帘大开着,白光涌进来,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路时予,眸底晦深,欲念翻卷,为她一人生,亦为她一人死。
她听到他埋着头,低低的说:“我让人把你酒店的行李拿过来,搬来和我住。”
手指触碰着他黑色的发丝,在那样意乱情迷的时刻,季秋来不及思考,也没有余暇思考,温顺地点了点头。
——
路时予到了办公室,人还没坐下,谢麟凑过来,瞅着他坏笑,“哟,咱们路教授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路时予懒得理会他阴阳怪气,眼皮也没抬一下,抽过文件夹里的资料甩过去,“这份数据你再和张旻校对一下。”
“行嘞。”谢麟抱着资料,还不肯走,“我听说昨晚你把李老师大半夜叫起来,好像为了一姑娘还是谁,可真有你的啊。”
路时予抬了抬眼,“你听谁说的?”
“你就说有这事没有?”
路时予靠在椅子上,点开微信,一副“我理你?”
谢麟得意洋洋,“不说我当你默认了,不过就算你不承认也没用,昨晚医院里好几个都看见了,你抱着人姑娘跑上跑下的。”
路时予低头给季秋发信息,“上午在实验室,下午有个会,坐单位的公车过去,没有女同事。”
没多久,季秋回他信息:“你在向我汇报行程吗?”
路时予:“没看出来?”
季秋:“什么?”
路时予:“重点是最后那句。”
季秋抱着手机,笑得傻掉,给他回:“路教授,我相信你的人品。”
路时予弯起了唇。
过了没会儿,季秋想起来一件事,“路教授,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贼有心机?”
路时予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季秋:“你故意挑咱们那啥的时候,让我搬过来和你住,你良心不会不安吗?”
路时予:“我们哪啥的时候?”
季秋脸爆红:“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路时予好心情地勾着唇。
发完以后,他抬头看向谢麟,后者正八卦兮兮地凑着脑袋看他的手机。
不过路时予装了防偷窥屏,他啥也看不到。
路时予将手机倒扣在桌上,睨了眼谢麟,“你是不是有偷窥癖?”
谢麟欲盖弥彰:“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好心当驴肝肺。”
路时予哼笑了声。
“嗳,我说,”谢麟手肘搭在桌角上,“你跟季秋这事,认真的?我怎么老觉得这么不靠谱呢,想你这么多年都没谈,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老同学一来,没几天,你就暴露原形了,那你这前面十几年不都是白费了吗?”
见路时予没说话,谢麟叽叽咕咕的,“到底你俩什么情况,你也不说,大家伙可都好奇着呢。”
话音刚落,路时予突然淡淡的说:“你就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谢麟顺势问道。
路时予抬起目光,望向窗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低头勾唇淡笑了下,“是我暗恋了她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