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时予的一句话,季秋在那晚失眠了。
兴奋地睡不着，反反复复回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直到十二点才模模糊糊地睡去,就连梦境也带着甜味。
季秋的伤没大碍，还是每天傍晚训练,路时予会借着和简初叶他们几个闲扯的时间,观察季秋跑步。到了晚自修放学两人单独练习,他再一对一陪练。
季秋发现路时予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冰冰,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只不过可能性格比较懒,让他不太喜欢参与到不相干的事情当中。
他说话算话，很信守承诺，有很强的观察力，能一针见血点出她的问题。
不仅如此，还会科学指导，让她受益匪浅。
虽然两人在整个单独教学中除了跑步训练的话题,没有延展开其他的，季秋还是从路时予身上学到了很多。
他有着许许多多同龄人没有的品质和远见成熟。
聪明,而且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爱思考，付诸实践。
就已经领先于许多人了。
也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和接触，让季秋加深了对路时予的了解,也让她再一次感受到和他的差距。
他的优秀和思想高度，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追得上的。
那天上完体育课,季秋回来路过路时予座位，魔方扔在桌子上，老是看他玩这个,季秋充满好奇，看没人注意到这边，想着就玩一下马上给放回去，刚拿起来转了两下，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
季秋慌忙想把东西放回桌上，可已经来不及了，她感到身后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罩着，全身都变得无比僵硬不自然，接着听到路时予轻笑了一声，倚着墙看着她，“喜欢？”
季秋听懂他说的是魔方，感到微微窘迫，更担心的是泄露了心里的秘密，一时之间脑子混乱，不知该如何收场，她把魔方轻轻放回桌面，没想好答复他的措辞，想着就这么一言不发转头走开好了。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落入她的眼帘，从她手里抽走了那个正要放下的魔方，季秋被这个突然的动作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不期然撞上少年含笑的眼眸。
在阳光下灿烂炫目里，他刚打过球，头发湿着，笑里带着少年的爽朗和痞气，抛起魔方抓进手里，“我教你啊。”
季秋有些愣神，像是在做梦。
“看好了，”他凑近过来，手掌间灵活地翻转着魔方，“这一共有六个中心块，八个角块，十二棱块……”
他教得很耐心仔细，先是介绍魔方组成部分，把每一个原理都讲透了，怕季秋无法快速消化，采用了最简单通俗易懂的理论和技巧，配合着示范。
对季秋来说，路时予总有一种魔力。她是个文科脑子，物理生物化学还算马马虎虎，但只要跟数学逻辑思维扯上关系的，她就不行，满脑子细胞都在抗拒。
可每次路时予给她讲这些，她却觉得好有意思，所有复杂的问题到了他这里都变得异常简单，他总能将它们拆解成最基础的道理，他的数学逻辑思维是天生的，是完全吃透了，掌握了，还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方式。
于是她在路时予的教导下，又学会了玩转魔方，为了让季秋练习，路时予把他的魔方送给了她玩。
这是今年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运动会那天早上起来窗户上起了一层白雾，肉眼可见的寒意涌动，季秋往校服里多套了一件衣服，她最近瘦了一些，也比以往怕冷了。
运动会开幕式七点举行。
简初叶参加走方阵去了，把相机交给季秋保管，让她把精彩的瞬间拍下来。
季秋拿着相机，看着镜头里画面，按下快门。
借着拍照，她顺势将相机对准看台上男生的区域，没有路时予的身影。
发现自己又在想他，季秋遏制念头，专心对着操场拍照。
季秋参加的项目在明天，很凑巧和路时予分到了同一天上午。
一整个上午都没看见路时予。后来听说他在寝室补觉。
他报的物理竞赛还有两天半，等于说这里比赛结束，马不停蹄地赶往市里参加竞赛。时间紧凑，连续一周争分夺秒熬夜学习。
季秋也是听同学议论的时候得知的，这个竞赛的名额只有一个，物理老师内定了路时予，班里同学都知道他的水平，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异议。
想到他最近这么忙，却挤出时间检查她做的习题，不厌其烦地教她，每天晚上还要陪她训练到这么晚，回去还要抓紧时间做竞赛题目。
季秋想做些什么表达感激，可路时予好像什么都不缺。
午饭过后，季秋回了寝室，随后和丁月白简初叶一同到教室。
后门坏了，大家都从前门进。季秋坐下之后专心刷题，没注意路时予自窗口路过。
直到一道阴影落在桌角，听到自头顶降下一个声音：“昨天做完的题目给我一下。”
季秋心一跳，几乎瞬时地抬起了头。路时予没做停留，揉着后颈，懒着步伐走到后面。
她收回了视线，找出试卷。
昨天晚上吃完饭回来，路时予都在物理老师办公室，季秋没来得及把做完的练习题给他检查。
季秋转身把卷子放他桌上。
路时予拉过去，压在手掌下。
他单手撑着头，眼皮耷拉着，眼睑下方的皮肤泛着一块淡青色，皮肤白，看起来很显眼。
因为没休息好，有些倦。
他已经这么累了，再加上这几天运动会，不用上课，完全可以找借口搪塞她。浪费了珍贵的补眠时间，被尽责的拿来检查她的作业。
季秋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在看自己，路时予稍抬起视线，“怎么了？”
少年看着她，像没睡醒，眼皮半掀，倦懒极了。
对视的瞬间，季秋一个激灵，恍然被看透了心事，下意识想说“没事”，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像是猛然间鼓足了勇气。
提高了一点音量，说道：“明天比赛……加油。”
虽然没说出真正想说的话，但这句加油总算还是说出了口。季秋垂下头，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
路时予刚收回眼。听闻，微微讶异地挑了挑眉，视线偏开，重新移到女生脸上。
季秋低垂着头，只半边后脑勺对着他，几根细碎的发丝从皮筋里漏出来，阳光下散发出细软的毛绒感，衬得脖子上的皮肤愈加白透。
路时予低头看回卷面。
须臾。
少年微微勾起唇角，低低说，“谢谢。”
下午的比赛要一点半才开始，剩下的时间里，路时予都趴在桌上睡觉，右手搭在左手臂弯上，左手手臂伸在外面，他的手长，很容易地碰到前面女生的后背。
季秋正在订正错误的题，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一撞，以为是路时予的书掉下来了，因为正写着一道解析式，她一边盯着写，一边伸左手往后一勾。
下一秒，季秋猛地收回了手，脑袋里炸开了，笔都不动了——
刚刚，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好像是路时予的手。
触感还残留在手心里，季秋无法思考，全身僵硬。
路时予没想到季秋会把手勾过来，趁着她伸过来的同时，他像故意恶作剧一样往前探了探，让她更容易地碰到了他的手。
看到女生惊慌失措地收回手，惊吓地连连缩起身子，脖子连着耳朵那一截白皙的肤色红的仿佛烙铁一般。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铺洒下来，在桌角反射出淡淡的亮光，路时予歪靠着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
一天的赛事结束，十八班总体成绩排进年段前三，尤其是陈星落两个项目都拿到了第一名。付严彬在讲台上说着话，重点表扬了拿到名次为班增光的几个运动员。
季秋不自觉地用余光偷偷扫过后排。
路时予的座位空荡荡。
傍晚吃完晚饭，他回来拿了东西就走了。可能又去物理老师办公室了吧。季秋猜测着回过了神。
那天晚上一整个晚自修，路时予都没有回来教室。
第二天一大早老时间操场集合。
路时予今天上午十点的比赛。远远看到他侧身靠在栏杆前，和高二的学长聊天。
头顶细白的云朵飘着，他没穿校服，在清一色蓝白色中惹眼万分。
季秋八点五十分比。时间还早，她独自去看台后面的卫生间上厕所。
喇叭里播放的《运动员进行曲》，激烈高昂。季秋步下台阶，经过看台下面的走道，拐进一条不宽不窄的林荫道，深秋的风自远处吹来，冷意中潮湿扑鼻，枯黄的树叶不时落在脚边。
广播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道路尽头矗立着一座水泥建筑，门口挂着男厕和女厕的标志。
厕所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扇小窗户，光淡淡透进来。没有照到的地方依旧昏暗。
这里很少有人来。
风从碎了一角的破窗灌进来，常年没有人气的地方，透着一股阴森寒意。
要不是被尿意憋得急了，季秋不会选择这个时间段过来，随便找了个开着门的隔间进去。
速战速决，逃也似的飞奔而出。
忽然不远处树下两个人影撅住了她的目光，慌忙收住了脚，往旁边躲去。
路时予单手插着兜，和周瑶面对面站着，两人似乎说着什么话。从季秋的角度能看到周瑶递过去一个盒子，看的她不由心跳剧烈，联想到之前好像听谁说的，周瑶喜欢路时予，准备和他表白。
路时予低头看了看那个盒子，没有伸手接。
周瑶坚持，“你不收我就扔垃圾桶了。”
路时予不为所动，“扔了吧。”
周瑶眼眶一下就红了，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委屈，将盒子当着路时予的面重重一摔，抹着眼泪跑开了。
季秋听不到他们那边说了什么，只看到这样一幕，心头震撼，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还是等路时予走了以后再出去吧，没想到路时予往这边走了过来。
就在她以为会进厕所的时候，路时予却转过了身面朝这里看来。
是他一贯懒散的语气：“戏都演完了，还看呢？”
季秋只好硬着头皮走出去。
“真是你啊。”
路时予看到是她楞了下，刚刚他只是一扫眼看见这边有个人影，看着身形只是大约猜测了下，走过来也不是为了吓她，而是判断自己对不对，没想到她竟还乖乖地走了出来，不由觉得这女生太乖了，笑道，“要没记错，这第二次了。”
上次是在巷子里目睹他和人打架，这一次是……
他被周瑶告白。
少年肆意的笑容像明媚的阳光般灿烂和耀眼，惹的季秋一阵脸红，低头轻碾着鞋尖，不知道怎么解释，如果说第一次那还可以说是凑巧，这第二次再说是凑巧不确定他会不会信。
但她确实是凑巧。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路时予轻笑了一声，季秋耳朵像是过了电流一般，酥软微麻，心跳变得更快了。
少年漆眸闪光，含笑道：“怎么每次都被你看到。”
状似无意的话却勾得季秋更害羞不已。
轻咬着唇角，低着头，马尾辫松松垮垮挂在后颈上，肌肤白胜雪，细腻如凝脂，此刻却像一朵雪中梅花，粉色浸染。
路时予轻舔了舔唇，收回视线，不由自主低了低嗓，“上次不是说不怕我吗？”
季秋咽了咽口水，怪自己嘴巴太笨，想不到该怎么回答他，默了片刻，才憋出一句：“不是怕……”
“不是怕是什么？”他刚想问，看见女孩低垂着头，耳尖如红霞漫天，怎么这么不禁逗，他弯了弯唇，放过了她，“不说也行。”
季秋松了一口气，而后听到他微微拉长了语调，“但——”
季秋心一缩，紧接着少年笑道：“这次，加上一次，还有上上一次，我的秘密都被你发现了。”
上上一次，她联想到那天傍晚的教室里看见他独自抽着烟的情景。
喉口□□。
不禁微微抬起头看向他。
困惑的眼底满带惊讶。
他眼里含着一抹狡黠的笑意，这和平常的路时予很不一样，好像某种隐藏性格在她面前毫不遮掩的铺展。
在晨风间，像是闪着光。
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像是被他迷惑了，又像是一种被神秘的引力所指引着，季秋脑子一卡，脱口而出问道：“你想让我帮你保守秘密吗？或者。”
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但话已经出口，来不及收回，只好顺着思路接着说道：“让我帮你做什么吗？”
路时予纯粹是想逗她，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好像达到了目的。
也不是真的想要她做什么。
少年低头笑了笑，晨曦轻轻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处，睫毛半掩，盖住了那双漆黑闪耀的眸子。
风扬过，卷起少年白色衬衣的衣角。
路时予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容，认真而又相信地望着季秋，低声说道。
“比赛加油。”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好，阳光破开云雾，整个人裹在一片淡金色的光芒里。
她抬头看着他，像仰望自己的光。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萧瑟的风也变得温柔。
注：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世说新语·容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