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名为暮楚的少年,暗暗察言观色,见公主殿下,人虽轻笑着,但话音间隐有寒冽之意,似对面前这不知谨守奴规的苏珩,甚是不满,心中愈发胆大,思量着要如何磋磨苏珩,既顺应公主殿下心意,也为他自己,暗出一口气。

暮楚与苏珩,往日无怨,纯是他自己,今日单方面地心气不平。

今日,公主召见。久不见公主的暮楚,为此特意沐浴熏香,修饰自身。他精心选束莲花冠,佩白玉饰,穿上一件用料极好、行来如涟涟水波荡漾不绝的碧色衣裳,就是为了能在凝香水榭内,艳压府中一众奴郎,博得公主垂怜。

本来,他成功了,凭借着年少鲜嫩的容颜和精心修饰的衣裳,他压过了其他男子,获得了跪坐在公主身边、为公主捏腿的亲密机会。可,他为此自得,和同亲近公主还没多久,苏珩这个昔日的状元郎,就来到凝香水榭中。

原先,他是不把苏珩放在眼里的。纵外头传说苏珩是如何风姿如玉、清贵秀雅、宛若天人,他也想着,一个已被摔到烂泥地里的凡夫俗子,定然昔日气质风度无存,污浊不堪、狼狈不已,难以与他相较。

但,当翠翘一声通禀,他随众人看向那走来的青衣仆从时,登时心中一凉。没有他所以为的狼狈不堪,卑怯萎靡,少年沉静地掠着水风走来,近秋的澄阳下,气质皎洁地几乎刺眼。苏珩身穿着最朴素的青布仆衣,通身无饰,却似清水出芙蓉,反衬得他们这些衣着光鲜、精心修饰之人,矫揉造作,尽似庸脂俗粉。

既在容姿上压过了他,又夺了他为公主沐足的机会,心中不甘的暮楚,感觉到公主对苏珩不满,便大着胆子,接下公主的话,似是和善地含笑提醒跪着的少年道:“雷霆雨露,俱是殿下之恩,怎可轻易拂去呢?”

公主似喜爱他这样的乖觉,柔软的指腹,在他面上轻轻一拂,笑音中的冷厉,也淡了不少,“玉奴愚笨,你们多教教他。”

暮楚同榭内众奴郎,一道应声遵命后,又笑着说:“玉奴从前是状元郎,再‘愚笨’也比奴等聪明,只是刚入府不久,对诸事不熟罢了”,再道,“奴从前听说状元郎才华横溢、诗书双绝,心中就甚是敬仰,今日有幸得以一见,不知状元郎,可否为奴写上几个字,供奴收藏?”

他话虽说得听似客气,但言辞间,其实是在肆意驱使苏珩。暮楚将话说下后,又有些担心自己过了,悄抬眸看公主神色,见公主不但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看着他的眸光,竟还有几分纵容,温和地笑问他道:“状元郎一字千金,笔下是写经世文章的,你要他,为你写些什么呢?”

暮楚从未见公主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心中也甚是欢喜,跪离公主更近,依依地道:“奴听公主的。”

身前主奴说话间,苏珩面上的水珠,已在穿榭凉风的吹拂下,渐渐干了。他心中想到“唾面自干”四字,在昭阳公主的吩咐下,起身走至铺好笔墨的书案前,沉默地执笔舔墨,内心木然,像是人被抽去了可感知喜怒哀乐的全部灵魂,只是一具木胎泥塑般的躯壳,徒剩骨架,空空地立在书案前,等待着女子的进一步吩咐。

他已屈折至此,预备为家人,忍下所有打压折辱,但当听美人榻上的女子,明白道出要他在纸上写下何语时,欲下笔的手,仍是禁不住一颤,在雪白的宣纸上,落沾下污脏刺眼的墨痕。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女子轻柔的嗓音,浸着清润的笑意,如在夜半的衾枕之间,与情郎暧昧笑语,一字字自幽香红唇,轻轻吐出,“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竟是要他写下这等淫|词浪语!低着头的苏珩,紧攥着手中紫毫,只觉眼前那道破坏宣纸无瑕的污痕,似一根墨箭,深深刺入他心中时,又听昭阳公主笑问他道:“怎么,不愿写?”她悠悠地一叹,“‘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诗中之事,你早对本宫做过,怎么这会子,却惺惺作态地,装起林下君子来了?!”

无相寺山夜,他因酒药迷乱,误以为自己在画美人画,而轻除昭阳公主衣裙,抚触嗅闻的不堪记忆,因昭阳公主此句,骤然浮现在他心头。刺心的墨箭,如散化成千丝万缕,紧缠着他的心,令他心觉滞窒,只得任由漆黑墨色,在他心底氤氲乱搅,将所过之处,尽染上混乱的浊黑。

徒劳的微一闭眸后,苏珩沉默地缓缓下笔,一字字书下昭阳公主所说的香|艳之词。滞钝的字迹,一笔笔默然写下时,昭阳公主慵然蕴笑的声音,也在旁一句句地轻响,催着他落笔不停。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解带色已颤,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一首简短艳诗,比之千万言的治世文章,更难写就千倍万倍。一道道笔锋落在纸上时,亦似是刀锋用力划刻过他的心头,将他从前的满心抱负,将他所学的治世道理,尽数划剐地淋漓稀烂,血肉模糊。

终可将沉重的墨笔放下时,昭阳公主将他写就的艳诗,赐给了那碧衣少年。她笑看他一眼,赞了一声道:“好歹做过几日状元郎,写起艳诗来,字比他人,是要漂亮几分。”

这一声赞,比之纯粹的贬低打压,更能辱人。曾经的满腹经纶,欲用来写就治世谏折的一双手,如今只能用来为她沐足,为她写下不堪入目的淫|词浪语。

昭阳公主今日之举,不仅仅是蓄意折辱他身,更是在有意挫他傲骨、蚀他心气。她要他在她面前,彻底臣服,不仅是跪折下身体,更要连同所有的精神心气,俱被摧为乌有,发自内心地匍匐在她脚下,做她的仆,任她践踏。

而今日,亦如苏珩所想,仅仅只是开始而已。身为昭阳公主侍奴的日子,每一天,都会迎来各式各样的折辱。昭阳公主的手段,层出不穷,她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各种才学,都变成她日常纵|欲享乐时的乐子,变得无用而又可笑,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如今的苏珩无用至极,活着就只是一个供人取乐的笑话。

她容色有多艳光明媚,心就有多冰冷无情。她在心理上,冷酷无情地摧残着他,似要将十六年诗书人生下的苏珩,彻底摧毁殆尽,只留下一个任她践踏、自轻自贱,在她面前,卑如尘埃的玉奴。

数月的光阴里,昭阳公主对苏珩折辱不休时,苏珩表象隐忍,而内心,屈辱蚀心,恨火暗燃。有如涸鱼汲水一般,他几乎疯执地,在被折辱时,暗暗观察记下昭阳公主的一切,日夜剖析她的喜怒言行,近乎入魔。

他想要真正地了解昭阳公主,完完全全地悟透昭阳公主其人,从而能找到她身上有可能存在的突破口,为自己日后,能够撕开她现下坚不可摧的权势外衣,将复仇的利刃,精准地捅|进她的致命要害。

他绝不可能在此为奴一世,一世忍受昭阳公主的侮辱,放由家人在岭南之地受苦,眼看着朝纲败坏、世道黑暗,再无挽救之机。他心念清楚坚定,可一时之间,却无行进方向,就如人行黑暗之中,虽欲破开一条走出黑暗的道路,但却暂无明灯指引,不知究竟要从何处着手,如何去做。

心尚迷茫、未有方向,而身体,先在长久的折辱下,如昭阳公主所道,光洁如初。胸前曾有的刀伤,在玉露膏的药效下,半点也看不出痕迹时,已是深冬时节。一日雪落,昭阳公主将他传至暖阁,懒懒抬眼,径道一个字:“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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