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去两个月,花宜姝身在宫,但每隔七日就能收到李瑜差人送来的书信。
国朝天子亲临灾地赈济灾民,莫说在本朝,哪怕是历朝历代的史书上也是极为少见的,这个时候的百姓还未绝望,还对皇帝有天然的敬畏,得知皇帝亲临,十分混乱也安稳下去三分,再后来有了许许多多的医者,又没有了官府一层层盘剥,抚恤的银两一分不少地落入他们手,每个受伤的人都能得到救治,死去的亲人能好好安葬,被震塌的房屋也得以重建,萦绕在灾地上空的绝望阴霾渐渐被扫去,心有了盼头,也就不会再有人铤而走险起义谋反了。
伤心自然是难免的,可是天灾不是人祸,每朝每代都有这样的事发生,亡者固然可惜,生者也只能向前看。
眼见灾地渐渐恢复秩序,再过不久李瑜就能回来,花宜姝心里自然也高兴。这一日她拆开李瑜的信件,看见他在信说要举办水陆法会告祭亡灵超度死者,等水陆法会办完就回来,辛苦她再等待些时日。她嘴角微微一翘,心里甜滋滋的,暗道这有什么可辛苦的?举办水陆法会可是安抚民心的好事,要不是有点费钱,多办几场也是好的。
只是这笑意没能持续多久就垂了下去。
——昨夜忽然有些不安,我在菩萨和神仙跟前为你上了香,还给你算了一卦。这卦象不大好,来来回回算了几次都是下,可是你身在宫,能遇着什么坏事呢?我左想右想睡不着,还是信里与你说一声,好好待在宫里,不要外出,身边多带些人……
之后则是嘱咐她天冷多添衣、吃饭喝水莫要贪凉等等。
花宜姝看完信,坐在原地久久不动。
安墨看她模样不像高兴,忙问:“难道是灾情有变?”
花宜姝摇头,她原本想将这封信给安墨看,但是想到这是李瑜亲自写的信,就将信封折起来,一边收入袖一边道:“陛下在信里提起你了。”
安墨惊讶,又有点忐忑,“他说什么了?”
花宜姝笑道:“他说你写的那本书传到南方去了,里头很多天灾求生的小法子有许多百姓学了去,要不然这次灾情恐怕会死更多人。”
这的确是百年难见的大灾,原本就是原书作者为了推男主上位安排的剧情,安墨此前写的那本书,就是个披着狗血皮的灾难逃生指南,原本就是为了这次灾难准备的,原本以为灾难提前,她的书没能用上,没想到竟然早就传到南方去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喃喃念着“太好了”。不枉她为了引人注意狂洒的狗血啊!
可是既然这样,花宜姝为什么不高兴呢?安墨疑惑看着她。
花宜姝便把李瑜算的那一卦说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李瑜的这一卦,他有时候算得准,有时候算得不准。”
李瑜隔三差五就会算卦,有时候连什么时辰来找花宜姝都会算上一卦,这事儿连安墨都知道了。花宜姝这说法还是给李瑜面子呢,事实上李瑜算的十个卦有个是不准的。当然,他一直对自己的卦象十分自信,甚至认为算得不准是菩萨故意刁难他偷偷改他的卦象。他在心里编排菩萨的那些话简直成了花宜姝的快乐源泉。
有时候她也会讲给安墨听,不过也许是这一次花宜姝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安墨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道:“可是往日里,陛下不是只有得了好卦才会告诉你吗?”
的确如此,若得了好卦,无论能不能实现,李瑜都会当个好彩头说与花宜姝听,而那种不好的卦,他就当菩萨捉弄他,心里偷偷埋怨菩萨几句罢了,是从来不会说的,可是这一次,李瑜却说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无论李瑜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将一个凶卦说与她听,花宜姝都不能等闲视之。
安墨道:“可是你如今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能威胁你呢?”
花宜姝:“是没什么能威胁我,可是害怕我威胁的人可太多了。”她已经是皇后,但她并不甘于只做一个为皇帝稳定后宫的管事,她也想要手里有兵,她也想要能够在朝政上插一手。所以她的人必须走到高位、必须手握有兵权,而她的人想要晋升,必然会妨碍到别人,正如被杨靖挤了位置的邓家长子,正如被萧青打败的那些将领、正如那些被新出的条条框框卡死再也不能开业的秦楼楚馆……多的是人恨她。
相比起高高在上的天子,花宜姝可就是颗十分好捏的软柿子了,正好天子不在京,如果想要捏死她,只能在这个时候,还是必须赶在天子回来之前。
花宜姝忽然站起身,吓了安墨一跳。
“紫云。”
身着红色女官袍服的紫云从外间进来,恭敬地福身听命。
花宜姝:“今日可有人去过太后宫?”
紫云不假思索道:“今日郡王妃去了仁寿宫,还带了些人,之后仁寿宫宫门紧闭,不知做什么。”
花宜姝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心也猛地一跳。如果说如今有什么人能名正言顺将她问罪,也就只有太后了,而郡王妃,向来跟邓家亲近。这样的异状由不得她多想,况且,李瑜说的那一卦真的只是卦象吗?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一时又难以赶回来,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隐晦地提醒她?
花宜姝道:“找人去盯着,若有任何异状立刻来报。另外,立刻差人去请静王妃和萧青入宫,就说本宫请她们来赏菊,让萧青多带些武艺高强的女兵进来。”
紫云隐约意识到不对劲,赶忙低头称是,而后便转身匆匆离开。
花宜姝:“曹顺子。”
曹顺子连忙进来。
花宜姝匆匆写了封信交给他,“将这封送去给你干爹,让他出宫送入南衙杨靖手。”
曹顺子立刻领命离开。
花宜姝虽然喜欢冒险,却是个谨慎性子,她吩咐完这一通,在室内摇着扇子缓缓踱步一圈后,忽然又唤了人进来。
“彩云,你去官署走一趟,若是见着了洪先生,就说请他这几日留宿官署,本宫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彩云有些惊讶,但并未多说一句话,立刻领命离开。
洪义欠花宜姝一个救命之恩,料想他这种人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花宜姝又思虑一会儿,忽然把芳云也叫了进来。
紫云、彩云、芳云……这三人是早在岳州时李瑜就拨给她的侍女,一路跟随至今,算是十分可靠的心腹。
芳云进来时,雪里拖枪正趴在床上懒洋洋咬着尾巴玩儿,忽然听见主人一声“雪儿”,它耳朵动了动,灵敏地从床上跳起来,扑到花宜姝身边咬着她的手指玩,花宜姝嫌弃地将沾到的口水抹到这猫一身雪白皮毛上,然后掐住雪儿后颈,一把将这死沉的家伙拎起来放进芳云怀里。
“你立刻出宫将它送到孙太傅手上,就说本宫这猫在他那儿寄养几日。”
皇后的爱宠为何要寄养到孙太傅府上?难道是孙太傅的诚意终于打动了娘娘,娘娘愿意让雪儿与孙太傅亲近了?
芳云一头雾水,但也并未多问一句,即刻带着喵喵叫的雪儿离开了栖梧宫。
把雪儿都送走了,接下来就轮到安墨了。
安墨对上她的眼神,立刻跳了起来,“你干嘛,你不会也想把我送走吧?”她色厉内荏,“我、我告诉你,我大好一个活人,我可不是雪儿,我有自由的权力,我可不是你想送谁就送谁的!”
花宜姝一脸的和蔼可亲,“安墨妹妹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将你送给别人呢?我是看你年纪大了,也该成婚了,不如今日就将你嫁了。”
安墨:“你休想!江子欢还要守孝两年呢!”
花宜姝笑盈盈道:“无妨无妨,你和江子欢年纪都大了,三月代三年也是一样。来人……”
安墨:“我靠#%#……”
平生第一次爆粗口的安墨被两个健壮的宫人抬起来举过头顶送了出去。
花宜姝隔老远还能听见她嚷嚷的动静,怕她打草惊蛇,忙让人把她嘴巴堵住,谁成想一团帕子刚刚塞进去就被安墨呸一声吐了出来,最后还是秦焕跳出来点了安墨的穴,才终于让她安静。
栖梧殿里人都走了干净,只有那些没有资格进入殿的普通宫人留在外面,他们眼见最得娘娘宠爱的安墨姑娘被抬了出去,都以为安墨惹怒了娘娘,不免愈发战战兢兢,更不敢往殿瞧上一眼。
秦焕悄无声息地回来,垂首立在花宜姝面前,举止甚至比以往更加恭敬。
花宜姝懒懒靠坐在罗汉榻上,“你也瞧见了,本宫或许要大难临头了。”
秦焕低着头没有作声,不知是畏惧还是漠然,许久才道:“娘娘多虑,只要奴才还活着,无人能伤娘娘分毫。”
花宜姝瞧着他看,这个人虽是个太监,却是李瑜身边最忠诚的暗卫,她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她的身世这人也知道了。其实想想也是,李瑜要调查她的身世,总不能亲自去查,那必然是要派心腹去,既然是派别人去,那他身边的人,尤其是秦焕这种时时刻刻跟随在主人身边的心腹,哪里有不知道的?
“本宫只问你一句。”花宜姝坐直身,正色道:“那些证人可还活着?”
秦焕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终于道:“陛下……给了他们封口的银钱,还将他们远远送走。”
花宜姝:……
奶奶个大棒槌!本宫要被李瑜的心软害惨了!
她气得摔了茶盏,但没多久又平静下来。其实李瑜杀过的人不少,但是他杀人都要有道理,像那些证明她来历造假的人,他们只是作证而已并没有犯过任何死罪,李瑜是狠不下心灭口的。
但是这些人,李瑜能远远送走,别人未必不能找到。况且他特意将这些人送走,落入有心人眼,不更显得可疑?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花宜姝可从来不怕事!
“秦焕。”
秦焕闻声抬眼,就见这位美得不似真人的皇后殿下靠在罗汉榻上,一双光华灼灼的眼睛此刻冷得骇人,竟仿佛像是陛下坐在他眼前。
“若是有人胆敢对本宫动手,直接杀了,无论是谁!”
秦焕心头一凛,低声称是。
与此同时,崔太后看着被呈到面前的证据和证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昏倒。
郡王妃:“此女欺君罔上偷天换日,简直骇人至极,还请娘娘立刻下旨,给宗室、给天下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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