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峰的声音略微低下来:“你家月亮跌落神坛了!”
顾彦立即挂了电话,上了微博。
‘江希月’三个字被挂上了热搜。
莫斯科国际芭蕾舞比赛结果在20日北京时间23点30分已经揭晓,江希月获得了女子独舞类的一等奖,比赛结果,顾彦是在第二天知道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江希月回国后的第二天,母校给她举办庆功宴,她作为压轴出场,在表演的时候,旋转舞台下陷,她的右脚被卡住,造成了右脚脚骨三处骨裂。
点击热搜‘江希月’的名字,最先看见的是她的人生履历表。
江希月,24岁,五岁开始学习芭蕾,九岁参加英国国际锦标赛少儿组一等奖;17岁,有“芭蕾奥林匹克”之称的第28届瓦尔纳国际芭蕾舞比赛在保加利亚城市瓦尔纳落下帷幕,江希月获得少年女子组金奖;20岁,江希月荣获莫斯科国际芭蕾舞比赛成年组第二名。2021年,她再次征战莫斯科国际芭蕾舞比赛,就在北京时间6月20日,这项迄今为止已举办了十三届、走过半个世纪的国际大型芭蕾舞赛事落下了本届比赛的帷幕——比赛结果于当地时间18点30分左右(北京时间23点30分)于莫斯科大剧院历史舞台(historicalstage)揭晓,并由进行全球网络同步直播。江希月凭借一己之力,获得了女子独舞类的一等奖。
如此漂亮的一张人生履历表,却因为一场庆功宴断了她原本可以更辉煌的未来。
顾彦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恍惚许久后,他点开了江希月的微博账号,江希月发的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张冰淇淋图片。
这些年过去,顾彦不是不知道她为了控制体重,戒掉了她最爱的冰淇淋。他也不是不知道,她会在练舞疲惫的时候会去盘江边上的长椅上看日落。
顾彦冲进衣帽间,拿出了他偶尔外出会穿戴的装备,黑色鸭舌帽和口罩,以及他粉丝都知道的,他最讨厌的深蓝色的短t和白色短裤。
这些都是姜峰传授给他的防备粉丝发现的烟雾-弹。
他还开了一辆二手大众轿车,黑色,6万块买的。
盘江离顾彦住的公寓有三十多公里,开车过去要五十多分钟。
江希月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默默发呆。
自从她右脚受伤后,她原本就不多的笑脸就更少了,苏湘雨和江建青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着女儿默不作声的背影,跟着一起发呆。
蓦地,江希月放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微博的短消息,她捡起手机,滑开屏幕,是一条陌生的粉丝通知。
自从上午她的名字上了热搜,也就几个小时,她的微博就多了两千多的粉丝,有很多善意的问候和鼓励的话语,但她都没有回。
要回什么呢,说谢谢,说我很好吗?
她不好,很不好,舞蹈占据了她全部的生活,除了跳舞,她一无是处。
江希月把手覆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头看着打着石膏被缠着厚厚一层的白色纱布的脚面。
废人!
她现在就是一个废人!
她拿手锤着自己的膝盖,眼泪砸下来的同时,她重重地骂了自己一句:“废人!”
苏湘雨赶紧从沙发上跑过去:“希月,不要这样,会好的,你的脚会好的,等好了,我们还可以跳舞,还可以和从——”
“走开!”这是江希月从脚受伤以来第一次发脾气,她冲苏湘雨叫嚷:“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去学校找魏校长,都是你的虚荣心害得我这样!”
苏湘雨一脸后悔:“怪我,都怪我,希月,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就会说一大堆好听的话来哄我,哄我学跳舞,为了让我专心跳舞,你连学校都不让我去,别人都有朋友,就我没有!”她声嘶力竭地大喊:“我的身边永远都只有你!只有你!”
苏湘雨从没有见过她这样,印象里的女儿从来都很听话,乖乖巧巧的,她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一个“不”字都没有。
“希月,你不要这样,”苏湘雨想去抱住她:“妈妈不——”
“你走!”江希月一把推开她:“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苏湘雨当然不会走,她以为她只要软着性子,掉几滴眼泪哄哄她,女儿就会像以前以前,什么都听她的了,可这次……
江希月撑着拐杖站起来:“你不走是吧,”她自嘲地一笑:“好,那我走!”
苏湘雨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希月,你的脚伤成这样,你能去哪啊?”
江希月哭得眼眶通红,是啊,她的脚废成这样,能去哪啊?
可不管去哪,她都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江希月肩膀往旁边一抖,把苏湘雨的手抖掉了,她看着苏湘雨,眼里有厚厚的一层拨不开的阴郁:“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湘雨还想说什么,肩膀被身后一直不发声的江建青拍了两下。
待江希月走出家门,江建青才开口:“我去跟着她,你就别去了。”
江希月的家离盘江不远,盘江是上几年才开发的,周围建了好几个高档小区,但入住率不高,江建青是前年刚买的房子,他自己开了家公司,平时他忙于工作,家里的事都是苏湘雨打理,包括女儿的教育,江建青能做的,就是给她们母女俩提供最好的物质生活。
生活如他们所愿,她们家境富裕,江希月打小,享受到的物质生活都高于很多同龄的孩子。
当然,她能享受到的也就只有物质。
她的精神生活可以说是空虚贫瘠,她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倾诉心事的对象,她把生活里所有的枯燥和练舞的乏味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她今年24岁,其实她也是一个爱做梦的小姑娘,也有自己喜欢的明星。
不过那是她的小秘密,若是被苏湘雨知道了,该要说她把时间浪费在一些不该有的事情上了。
到了盘江边上,天落起了毛毛雨,江边的路灯都亮了,白晃晃的光打下来,把盘江的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顾彦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站在花园前的榕树旁,十米远的长椅上,顾彦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背影。
她低垂着脑袋,没有打伞,身旁的长椅旁靠着一双拐杖。
六月底的天,蒙蒙细雨的江面起了一层淡淡的雨雾。
顾彦身后是一个圆形的花园,花园里种着大片的雏菊,六月末,雏菊的花朵很多都败落了。
顾彦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朵还开得正盛的雏菊,他捏着那支被蒙蒙细雨打湿的雏菊的绿径,一步一步走近她。
知道她会来盘江看日落,知道她因为控制体重而戒了冰淇淋,知道她喜欢跳舞却不喜欢比赛,也知道她想给自己的舞蹈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就以自己的名字开一个舞蹈工作室。
这一切的一切,顾彦都是从她的微博里得知的,这些年,他唯一能做的、敢做的,就是偷偷的、默默的关注她的微博。
他是一个胆小鬼,一个不敢靠近月亮、却又想把月亮私藏的胆小鬼。
当顾彦把那朵雏菊递到她面前,江希月红着眼仰起头。
顾彦戴着口罩,尽管帽檐压得很低,但依旧能看见他鼻梁右侧的那颗咖色浅痣。
江希月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这个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
视线相接的那一刻,顾彦觉得,她的月亮终于沾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江希月视线下移,目光落在那朵雏菊上。
她原本想拒绝的,可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了手,把那朵雏菊接到了手里,小小的雏菊花在她的指尖打着转,她潮湿的眼睫颤了几下,往下撇的嘴角撇得更厉害了。
顾彦没想到一朵小小的雏菊会让她哭得更凶了。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手里的雨伞完全倾斜在她的头顶。
他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想了半天,就只冒出一句:“别哭了。”说完这句,他自己殷红了眼角。
江希月双手捂着脸,眼泪从她指缝里流出来,她哭得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年,她六岁,有时她也会抹眼泪,但却教会了八岁的男孩笑;她偶尔也会脆弱,却教会了男孩坚强,可是教会了别人这些东西的她,如今却哭得像个孩子。
他想坐到她身边去,想把她的脸捧起来,想亲亲她的眼睛,想啄掉她脸上的眼泪。
可他只敢想。
她哭得惨兮兮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就手足无措地站着。
半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两张出来递给她。这些年,他养成了随身带纸巾的习惯,因为她不在,如果他跌倒了,他要自己擦伤口了。
可他没想过,他养成的这个习惯会有一天,用在她身上。
他把纸巾递到她手边,蹭蹭她捂着脸的手背,说:“擦擦。”一如十八年前,她拂着裙摆蹲他面前,把包着蛋筒冰淇淋的纸巾递给他,让他擦擦。
其实顾彦不是没有看过她流眼泪的样子,那时她还小,练舞很累,她常常腰酸背痛地站在围墙下哭,顾彦就趴在围墙上哄她,十八年前过去,她哭的样子依旧很好看,不同的是,他在她的脸上再也看不见过去那鲜活的生气了。
所以,这些年,她过得好吗?
真如她微博里说的那样——
“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江希月,你是最棒的!”
“今天很开心,自己编的舞得到了教授的认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