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港城南,“血色刀锋”角斗场。
这座在本地颇有名气的角斗场在几天之前姓了康,因为这里的老板作为大贵族比尔豪斯的忠诚下属,不仅参与了炒高粮价的行动,而且还率领精锐心腹在城中制造动乱、为其主子创造成功逃离的机会。
所以他喜提了满门抄斩的判决,本人则被判处凌迟,剐了三天的尸体被剔成森然白骨,然后悬挂在角斗场的旗杆上。
这座角斗场则被收归西歌德公司所有,改建工作正在筹备中——因为康德殿下并不喜欢角斗这种娱乐形式。
“鲜血和生命不应该成为表演的道具。”
他是这样说的。
这个解释广为流传,并且引起了许多人的不解和疑惑。
在他们看来,震旦之龙是个很复杂的人,就像是上古神明,有着善与恶的两面,他对贱民过度宽容,对贵族却尤为严苛,这是康德殿下在舆论风评中招致非议的关键,但在如今的远港,已经无人敢于质疑他的一切决定。
而在今天,封闭的角斗场迎来了有史以来最为血腥残酷的表演。
大量有着体面身份和高贵地位的破碎群岛的富人们在舞台的中央,于短短时间内被扫成了一地碎片,那场面无比残酷,甚至比数十年间发生在角斗场的所有杀戮加起来还要血腥,尸骨累累,血浆弥漫,空气中残存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硫磺的味道,以及恐怖的肉香。
呕吐的声音起此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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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表演是有观众的。
在来之前,他们是下苦力的码头搬运工,是没有出海活计的水手,是破产的小市民,是来碰碰运气的闲汉,是失去了土地的农夫……他们来自各界,出身、职业和年龄都不相同。
但来到这里之后,他们都有了同一个身份。
报名参军的待选拔者。
他们几乎都是社会底层,一直卑微而辛苦地活着,甚至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问题的,他们习惯于服从和认命,看到绅士要行礼,看到大人要低头,被地位高的人物辱骂殴打是正常的,辱骂殴打与自己地位相同甚至更低的人也是正常的,人是有高下之分的,高贵者之所以是高贵者,是因为他们的血脉和灵魂天生就高人一等,注定要高高在上。
他们一向是这么认为的。
但今天,他们看到了贵族老爷和有钱人们最狼狈最怯懦的一面。
哭嚎着,大叫着,屎尿齐流,软倒在地,宛如牲畜一般惨叫,这些天生的高贵者们在恐惧之时,居然跟臭水沟里的乞丐们毫无区别。
看着往日里趾高气昂、高贵无比的老爷们竟然如猪狗一般卑贱,一种莫名的快意和暴虐在小人物们心中激荡,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要用鞋底、痰液和辱骂彻底将这些“大人物”们踩在尘埃之中。
他们嘲笑着,大喊着,辱骂着,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高贵者,而这些昔日的大人物却变得猪狗不如,彼此的地位发生了对调。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绝对的……平等。
轰然巨响中,电光激射,高贵的躯壳破裂爆碎,血肉横飞,观众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活生生的人命变成了一地的肉块。
生命是如此脆弱,人可以死得如此零碎,高贵的大人物们是这样,卑微的小人物们也是这样,因为所有人的血都是热的。
都是活生生的人。
从第一个吐出来的人开始,很快,所有人都开始呕吐,他们恐惧着,脸色苍白,身体颤抖,不敢再看下面一眼,甚至有人被吓哭了——这些人之中并不乏见过市面的水手,他们看过被吊死的海盗,看到被整船杀死的船员,腐烂的,被海水泡得肿胀的,被活活烧死的,死了很久的,尸体。
但他们从未想过,人可以死的这么干脆利落。
在呕吐成风、腐烂酸臭的气味无限弥漫愈演愈烈之际,观众席的推拉门被打开,一道道雄壮的黑色身影出现。
讨逆者们抱着大量的铁锹,掷落于地。
荷鲁斯那令人敬畏的铿锵金铁之音响起。
“远港的公民们,报名入伍的应征者们,现在是选拔的第二个环节,拿起铁锹,进入角斗场中央,收集罪犯们的血肉,将其装载回收。”
“你们的行为,你们的工作,你们的效率,将被全程记载,表现优异者将被选中,进入下一个选拔环节,偷奸耍滑者将被清退,胆小怯懦者将被清退,想要退出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这是最后的善意的告诫。”
“——想想你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强忍着腹中的不适,报名者们勉强抬起头。
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茫然和动摇之色。
他们听到康德殿下应征入伍的告示,毫不犹豫地来此,并非是为了效忠和报答,而是惦记着丰厚的回报。
康德殿下给他们的印象,是富裕、慷慨甚至有一点傻,他来到远港之后,先是请全城人吃了一顿至今难以忘怀的绝世美味,向每个人发放了一枚路克银币,在几天之前,又给所有人免费发放了五天的粮食。
这样言而有信、慷慨大方的领主,无疑是值得效忠和服从的,在他麾下做事,一定有丰厚而及时的报酬,比如说令人惊叹的美味,比如说更多更多的金钱,比如说物美价廉的粮食……这就是他们来到这里的全部理由。
但现在,他们目睹了残酷而血腥的恐怖一幕。
这冲击性的画面令他们猛然醒悟,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在康德大人麾下服役,可能并不只是拿着剑与盾在城市里走来走去,然后像是郊游一样领到丰厚的薪水和酬劳。
这一项工作,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险太多太多。
不少人心中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拿起铁锹!开始工作!这是第一项考核!”
荷鲁斯的厉喝从四面八方传来,那铿锵的机械音听起来令人无比敬畏,犹如刀锋的冷语,令小人物们心神震颤。
但对于他们而言,角斗场下的血池犹如地狱一般,仅仅是望着那景象就烦闷欲呕,何况是亲身涉足其中、收集血肉。
钢铁的咆哮席卷而来。
“你们这些无耻的杂碎,狡猾的贱民,我已经看透了你们可悲的心灵,你们报名参军,只想平白占便宜,如果还有这样的念头,那就快点滚蛋吧,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
“你们以为参军的荣耀与报酬是这么容易获得的吗?”
“子女的免费教育,一人参军全家受益的报酬,以内部价格无限量购买特供商品的权力,免费充足的伙食,比商会书记员还要高的薪水,以及从此不必向贵族低头、无限光明的未来人生——扪心自问,就凭你们这些见到血就犯晕的杂碎,也配拥有康德殿下给予的慷慨酬劳吗?”
“开始计时!”
“我给你们这些软弱的娘炮三分钟的时间擦干嘴角的屎,拿起那该死的铁锹!听着你们这些人渣,如果连这铁锹都拿不起来,那现在就滚出去,滚出这里,滚回你们的家,你们只配用你们软弱的手扶起贵族、嫖客、黑帮甚至别的什么杂碎的几把,好让他们猛烈进出你的母亲、老婆和女儿!”
荷鲁斯火力全开。
他以师从其父的优雅谈吐羞辱着这些既麻木又狂热、既卑微又嗜血的贱民们。
所谓民智未开,区区四个字蕴含着多少怒其不争和无可救药,一个灵魂可以高尚如神,也可以扭曲如蛆,改变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想要改变麻木的人们,首先得让他们变得不麻木。
只要不麻木,变成什么都好。
因为只有不麻木,才能有机会继续改变。
麻木是最可悲的特质。
“还有两分钟!”
如果不是康德要维持威严的人设,他就亲自下场了,荷鲁斯怒声咆哮,声浪轰动:“对的!娘炮们!滚蛋吧!很好!已经有人拿起了铁锹!我知道你!秋风之波号的水手巴蒂斯!”
“铭记吧!你今天拿起了一根铁锹,去铲这些操纵粮价、试图饿死平民的垃圾的尸骸,明天你就可以端起机枪,让跟这些人渣一样的所谓的贵族们跪在你面前拼命忏悔、痛哭流涕,而你将对他们做像今天一样的事情!”
“那个时候,你将成为贯彻与践行康德殿下意志的利刃,成为整个世界都尊敬的士兵或将军!而此刻你身边这些尿了裤子的娘炮,将在未来羡慕扭曲地望着意气风发的你,那个时候,这些废物还是只配去给自己的老婆和女儿招嫖!还是只会跪在贵族老爷们面前撅起屁股!”
越来越多的人苍白着脸,捡起了地上的铁锹。
“操。”
浓浓的痰液被吐在地上,脸上扭曲着疤痕的壮汉将怀中的铁锹一一扔给了身后的人们:“同样是死,有区别吗?”
他的名字叫马西莫斯,是这家角斗场的前明星角斗士。
这些被买下人生与生命、其唯一作用就是取悦观众为老板赚钱的斗士们,在这家角斗场易主之后,也同样改换了门庭,成为了康德的私有财产——是的,虽然歌德已经废弃了奴隶制,但这些角斗士因契约的限制,实际上与奴隶毫无区别,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才是自由的开始。
康德在听到了关于他们的报告后,并没有凭着现代人的平等自由精神和强烈的正义感大手一挥、放角斗士们自由。
毕竟这些家伙在长久的厮杀中,其三观已经渐渐磨灭麻木,对生死看得极淡,甚至缺失了一部分情感,由于角斗士的职业性质,也没有储蓄的习惯,除了杀戮之外,也没有其余的特长,将这些身无长物、只会杀人的角斗士们归还自由身,让他们回到社会,只会给远港带来诸多不稳定因素。
到时候这些重获自由的杀戮机器,用不了几天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惹出乱子,最后犯下重罪,被审判庭抓去打靶。
那这解放与自由,除了自我满足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在康德的指示下,这些注定失业的角斗士们的面前,摆着两条出路,第一,去学习耕作,为康德殿下耕种劳作,为期十年,十年之后可以获得自由身,能得到一笔钱,或者二十亩地,自由地活下去。
第二,加入军队,在严格的纪律与指挥下,以服从和忠诚来继续发挥自己的战斗技能,以自由之身,作为光荣的军人服役,享有正常军人的一切特权与福利,乃至退役后的保障安置。
几乎所有的角斗士都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马西莫斯作为前明星角斗士以及这些角斗士的精神领袖,拥有崇高的威望,他虽然也同样震惊于处刑场面的血腥,以及杀戮工具的高效,但作为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的角斗士,他也最快恢复过来。
“这处刑的对象,恐怕不是这些破碎群岛的奸商们,而是我们啊。”
拿着铁锹,他带着自己的人轻车熟路地来到场地中,铲动着一团烧焦了的肉,将其抛到了一旁的手推车车斗里。
打得血肉横飞的现场虽然残酷,但在马西莫斯看来,却非常仁慈。
须知诸国君主乃至各地领主,对待犯人们的残酷刑罚堪称别出心裁、层出不穷,对于罪大恶极的罪犯的行刑尤其如此,非要让对方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哀嚎几天几夜才死,而康德殿下这边,火光一闪,血肉破碎,犯人们的死亡只在顷刻之间,又有什么痛苦可言?
用刀砍头,用枪刺心,用炼金武器打成碎片,同样是一瞬间就能结束的死刑,三者对于犯人来讲,又有什么区别?
“但对于我们这些观众来说,就不一样了……”
他又将一片躯干连带着一半脸铲进车里,身体颤动了一下,压制住了想吐的冲动:“以后的日子,多半会非常精彩啊。”
“首领,这是什么意思?”一名年轻的角斗士屏息铲动尸骨,“精彩?”
“是啊,康德殿下并非嗜血的暴君,为什么非要让我们这些准新兵看这场行刑?”马西莫斯答道,“理由很明显,我们将来,会用那种炼金武器,将敌人打成现在这个样子,殿下想让我们现在就开始习惯——”
“是这样吗?”
年轻的角斗士惊喜道:“我们有机会操纵那种炼金兵器?那可比法杖好用多了!这样的话,什么样的敌人都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马西莫斯闻言冷笑。
“天真。”他低声道,“需要用那种武器对抗的敌人……”
对方没听清:“什么?”
“不,没什么。”明星角斗士摇了摇头,“努力吧,小伙子,不远了。”
“什么不远了?”
“战争的脚步。”
马西莫斯凝视着眼前的血肉,这些都是破碎群岛的贵族与商人们的尸骸,宣布他们的罪名,以最残酷的方式处决,这已经代表了康德殿下的某种意志,作为一名前军人,角斗士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听啊……”
他低声道:“这是战争的风声……”
远处凄厉的哀嚎响起,他抬头,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打死的紫衣男子,被两支炼金傀儡臂钳制,拖进了一个小屋之中。
屋内,康德望着猛烈挣扎的乔布,淡淡一笑。
“别怕。”他说道,“得给你一张船票。”
“父亲,已经初步完成筛选,我已经列出了表现不错的名单备选,下一步的选拔与训练计划正在制定中。”
康德伸出手,一片紫色晶体在指间闪耀,一支机械臂将其拈起,然后伸向了依然在挣扎哀嚎的乔布。
“好。”震旦之龙淡淡道,“该去送快递了。”
荷鲁斯答道:“传送道标已经就位。”
罪犯们的血肉在强忍恶心的准新兵们的集体劳动下,连带着粘稠的泥土,撞进了一辆辆小推车中,然后被运送到角斗场内部,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集装箱,一团团血肉和尸块被倾倒其中,最后,是一个哀嚎着的声音。
大门轰然关闭。
康德来到了集装箱前,伸出手。
黑芒闪耀,相位之门开启。
远港黄金湾码头区,来自破碎群岛的使者们不安地望着狂热的城市,他们听到了广播中路斯特等人的供词,也听到了远港市民们狂热的怒吼与叫嚣,战争的风声在城市上空吹拂,前往潮声庄园的乔布大人久久未归,三艘船只被讨逆者们严密监视,他们已经处于事实上的软禁状态。
询问无果,打探无果,不安在悄然滋长。
“快看!”
突然有人惊叫出声,所有烦躁的船员们看向了那个方向。
但见昭昭天日之下,海潮翻涌之间,虚空裂开了幽暗的门户,而与此同时,那银色的女武神战舰呼啸运转,声浪大作,劈波斩浪,向前奔腾,冲入了相位之门,消失在了万顷碧波之间!
“她去了哪里!?”
破碎群岛,今日天晴碧波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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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今天好困啊,一边码字一边犯困一边喂蚊子……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