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哥怎么都不会辜负你,你就一路躺到雍凉城吧。”刘珂说着,走到方瑾凌的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等一切安顿了,哥带你好好玩玩。”
方瑾凌轻轻点头,答应了:“好。”
刘珂想了想对小团子吩咐道:“几份药单子给尚夫人看看,需要什么药材,吃什么补品,不用介意,直接用。”
“是。”
刘珂说完,再一次看向方瑾凌,后者朝他眨了眨眼睛,“等你好消息。”
“安心养病。”他嘱咐了一句,最终掀帘子出去了。
尚轻容看着忧心忡忡的背影,不禁感慨道:“凌儿,宁王殿下倒是不错的人。”
方瑾凌奄奄地躺在马车里,扬了扬唇,心说那是当然,我挑中的人呀。
第64章请愿
拂晓天边,朝霞印染。
刘珂出了营帐,带着罗云及两个侍卫,迎着寒风一路走向高处。此刻所有的士兵和流民在长官的带领下已经全部集合,一个个正安静地看着他。
刘珂说:“本王昨夜一晚没睡,就想着你们喝粥的模样,脑海里都是那被舔干净的碗。”他笑了笑,问,“还想喝吗?”
“想!”所有的流民眼睛一亮,大声喊道。
刘珂抬起手往下一按,“可惜粥喝不到了,再想喝也只能进城里喝,让卢知州给咱们开仓,放咱们进城。本王在想,他会同意吗?”
这话让流民的眼中顿时暗下来,雍凉最大的官就是卢知州,他是什么东西,没有谁比这些流民更清楚。
刘珂这一问,虽无人回答,但是却看到了整齐的摇头,有的流民甚至眼里带上了绝望。
“本王不认识卢知州,在京城听说雍凉商贸繁华,西域胡人往来,络绎不绝,百姓应当安居乐业,所以就选了这个封地,没想到还没见到卢知州,倒是先见到了他治下的百姓,寒灾下的百姓!”
这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大冷天的露着脚趾,可以看到发烂的冻疮……这些还是好的,至少活着,那些留在山上,甚至已经死了的人,又是何种凄凉。
“你们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刘珂问,“寒灾来了,粮食呢?一个冬天,难道不懂得留存过冬的粮食吗?”
“我们哪儿来的粮?”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老天爷赏口饭,好不容易种出点粮食,那群狗官就派人来抢走!”
“说是交税,可一年比一年重,哪个冬天不是挨着饿过来的?”
“今年本就是饥荒,再碰上大雪,咱们哪儿还有活路?我的老母亲就是这样……活活饿死的……”那男人红着眼眶,顿时泣不成声。
这你言我一语,流民们终于放开来诉说着,他们实在太委屈了,周围都是一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说出来根本没人同情,只有这里,听着京城来的宁王天真的疑惑,才终于将满腔悲愤给敞开来。
“原本还有住的地方,可大雪一来都压垮了……”
“咱们修着城墙,却没功夫修自己的屋子,老天爷不开眼,怎么就不干脆连那城墙也一块儿压了啊!”
这些事情,明明刘珂已经从赵秀才那里都知道了,然而流民呐喊再讲一遍,照样能引起他的共鸣,激起他的愤怒。
“你们去乞求过进城,是不是?”他问。
“去过,去过!咱们给官老爷们都跪下过,没用!粮食一颗都见不着!”
“宁王老爷,雍凉是有粮的,就是不肯给我们!”
“不仅没开城门,还拿箭射我们,我们怕啊!”
说到这里,有人直接撩起了袖子,“宁王老爷,您看这里,这个洞就是那箭射的,小的运气好,只是伤了手,可我那兄弟,直接没了!”
“小的眼睁睁地看着隔壁大牛被上面的箭射穿了胸口,那尸体说不定都还在!”
“我们没想闹事,就想有个落脚地方,挨过冬天。”
“宁王老爷,求您要为我们做主啊!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刘珂的本意是想激起流民的愤怒,好为接下来讨伐卢万山的万民请愿书做下铺垫,但是看着底下跪成一片的人,他知道他只有一条路,不杀卢万山不足以泄愤!
“好!”刘珂大喝一声,他振振道,“本王庆幸在这个时候来雍凉,若是等到春暖花开,怕就再也见不到你们,听不到这些肺腑之言!”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说:“作为一方父母,得朝廷重任,若不能让治下百姓穿暖吃饱,这就是失职!灾难来临,守着粮仓不救,关着城门不开,眼睁睁地看着百姓饿死冻死,更是罪恶!更何况残杀百姓,这与土匪又有何区别,这样的人,不配为官,也不配为人,本王作为雍凉的封主,势必要将他绳之以法!团子!”
小团子闻言端着文房四宝走上来。
刘珂拿起上面的请愿书,大声道:“本王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流民大喊。
“小的没有骗人!”
“若是欺骗宁王老爷,就天打雷劈,被野狗活活咬死!”
“我们什么毒誓都可以发!”
“请您相信我们!”
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急切,流民们面露诚恳,恨不得将心剖出来。
“好!”刘珂大手一挥,“本王信你们,如果你们也信得过本王,那就在这份请愿书上按上你们的手印,三日后到达雍凉城,让本王拿着这份罪证将卢万山人头落地,你们可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份请愿书,这里几乎没有识字的,可是却目光灼灼,却好似要将它烧出一个洞来。
“赵不凡!”
“学生在。”
“你来读,告诉大家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
赵不凡往前一步,大声朗读起来。
这份请愿书是他自己起草的,一条条列举的就是卢万山及其走狗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他一夜未睡,在帐中一字一字地斟酌。
每写一个字,眼前浮现的便是贤妻温婉着笑容,替含羞待嫁的小妹整理嫁衣的画面,然后一一破碎,变成房梁上的一具冰凉尸体,和不知被抢到哪儿的姑娘。
他恨,恨自己没用,不能替妻子报仇,不能找回妹妹,他迫切,迫切地想要抓住这次机会,让那些恶人人头落地。
所以他仔细地解释着每一个罪行,鼓动着流民,“……在我们忍饥挨饿的时候,那些狗官却高床暖枕,日日山珍,我们极尽珍惜的粮食,他们铺张浪费,养肥了门口的野狗,也不肯施舍给我们一口吃食,我们在他们的眼里连畜生不如,凭什么!乡亲们,宁王为我们做主,我们就要助他一臂之力,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想想妻儿,想想老母,我们要活下去!”
“活下去!”流民们跟着高声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狗官,打开城门!”
接着所有的流民都跟着呐喊起来。
“杀了狗官,打开城门!”
“杀了狗官,打开城门!”
“杀了狗官,打开城门!”
被迫流离的怨气,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恐惧,以及家人一个个离去的悲哀,埋藏在心底的种种统统化成无边的愤怒,吼叫了出来。
群情激动,响彻云霄。
在马车里的方瑾凌忍不住打开了车帘,看到了一个个高举的拳头,听到那嘶喊的声音,下意识地握紧了腰上的锦被,他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一半了。
而在情绪攀到定点的时候,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流民当中响起,只见一个瘦小的男人喊道:“宁王老爷,那咱们的老婆孩子呢?”
这一句话就将上头的流民给瞬间浇冷,一双双眼睛顿时又看向了刘珂。
是啊,贪官要杀,可是最重要的还是活着的人。
“宁王老爷,我们给您卖命,能不能带上她们?”
“您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刘珂抬起了手,将声音都压下去:“你们该知道离雍凉城已经不远了,但是数十里的路,走走两三天,可若带上她们,怕是走上四五天,都到不了。”
“宁王老爷!”王麻子听着心神俱裂,立刻噗通一声跪下来,然后又跪下了一片。
赵秀才上前一步,“都起来,不带上她们,自是有宁王殿下的用意!诸位,都冷静一点,听宁王说话。”
众人这才眼巴巴地望向刘珂,只见后者脸色一沉,目光威严道:“你们如今已经是本王麾下,随着本王前去治贪官,带上老婆孩子像什么话,哪个兵跟你们一样。如果连这点纪律都没有,还不如趁早离去!”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无声。
不管刘珂之前有多平易近人,说话还有些不讲究,可他毕竟是皇子,是亲王,高高在上的贵人,见到他沉脸都有些发憷。
“那,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让她们留在原地等着!”刘珂道,“你们今早也看到了,后方营地在抓紧时间烙饼,这些粗饼不仅仅是给你们的,更是给你们的老婆孩子!她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非有咱们尚将军的本事,否则带在路上走上几十里路,她们吃得消吗?你们难道也舍得她们奔波?”
这么一说,流民们顿时愣住了。
王麻子身旁的伙伴一拍他的肩膀高兴道:“麻子哥,太好了,宁王老爷想的真周到。没错,嫂子她们跟着反而拖累,不如呆在山上,等咱们杀了狗官,开了城门,再来接她们不也挺好的?”
王麻子看着刘珂,一双眼睛慢慢红了,他深深地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对同伴道:“今后我的命就是宁王老爷的了。”
原本担心了一天的流民,顿时松了一口气,反而期待着早点出发,将家人从山上接下来。
想到昨天香甜的粥,恨不得也让婆娘一起尝尝。
刘珂说完便下了高坡,余下的自有人替他办好。
罗云喊道:“好了,既然大伙儿既然都听清楚了,就赶紧到这里来按手印,按完了,去后面排队,领了一天的伙食后,咱们就整军出发!”
“兵头呢,带着底下的人,一个个过来,谁都别挤。这几处都可以按,别忘了写上名字。”
“统领大人,咱们不识字怎么办?”
“不识字,自己的名字总知道吧,有人给你代写,慌什么,赶紧过来排队,晚了,吃的都够不上你们!”兵头大吼一声,所有人都立刻聚集起来。
整个人群开始涌动,在长官的命令下,一个接一个地到指定地点,那里自有人执笔等着他们。
王麻子报了名字,然后抬起黑黝消瘦的手,沾了红泥,在那名字下按了手印。
他稀罕地看着自己的名字,哪怕不认识,也觉得高兴,身边的同伴美滋滋地说:“麻子哥,原来我的名字是这样的,好看。”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比划了两下,哪怕一点也不像,也忍不住高兴。
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边,王麻子一回头,看到的是赵秀才,后者对他笑了笑,“王麻子,你们过来。”
横肉土匪按了手印后,没急着走,反而在附近又逗留了一会儿,看到了瘦子他们,微微点了点头,才往营地走去。
伙头兵将饼子一个个叠起来,对着急切的流民大喊着:“排好队,不要挤,每人一个,谁都不许拿多!边上有水,自己拿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