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邱目送周兆鸳开车离开小城。
他这个姐姐,总是很忙,只有工程停工时才会回小城待两天,然后又快速离开。
他就被托付给当地的一家阿叔阿婆,在小城里上学生活。
他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考上一个好大学走出去。
可是小邱不愿意,他大概没什么学习的天赋,每次上课都忍不住打瞌睡。
比起那些难懂的课文和公式,他更喜欢音乐。
可惜姐姐并不愿意他去唱歌。
小邱胡乱的想着,十八九岁没见过什么世面又向往外界的少年心里总是天马行空的,小城太小了,他却在这待了这么多年了,谁都会厌倦的。
他沿着回家的路慢慢走,眼睛里却闪起了些兴奋的光,他在离家前的岔路口停住了脚步,转身进了小巷,小巷尽头是一辆摩托车,上面正坐着另一个少年。
摩托车上放着两把吉他,还有一些小邱昨晚偷偷运出来的行李。
他从另一个少年手里接过安全帽,然后坐了上去。
明年高考或许就能决定他今后的未来,但在高考前他想尽可能的做做自己喜欢的事。
比如每周和朋友骑车去别的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唱唱歌。
摩托车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卷起地上的尘土一阵飞扬,两人很快消失在小巷的角落里。
*
下一个城市乃光离加油站并没有多远,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乔楠没有留宿的打算,她只想在这里找点补给然后带斐娇离开。
康边到小城到乃光是一条直线,周边除了这三个地方并没有落脚点,可出了这里就开始有岔路,绑匪要追踪也没那么好追了。
斐娇要求的是旅游。
来大西北旅行,看山看雪看地看人看庙,左不过就这些看点。
乃光也还是个待发展的小城,甚至论原汁原味还没有康边自然,并没有什么可看可逛的风景,但它周边却有几座不知名的连着水的小雪山,雪山脚下还有间小寺庙。
那是乔楠曾经和朋友一起去过发现的小庙。
那时她年纪不大,性格沉闷,与她关系最要好的边浅就嚷嚷着过去瞧瞧。
第一次来西北这么偏僻的地方,见边浅指的方向景美又僻静就同意了她的建议。
乔楠带着斐娇在乃光加油站给桑塔纳加油,又买了些风干的牛羊肉和奶制品放在车后座。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身上仅存的五百又少了四百,骗过来的钱还没捂严实就再次花了出去。
斐娇手上捏着个刚刚买的包子,吃的很香,丝毫不为钱烦恼的样子。
见乔楠看了一眼自己,她微微坐正,笑着问:“有什么事吗?”
斐娇这样笑起来时很漂亮。
黑亮的眸子里盛着光,唇边挂着抹不设防的微笑,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就连手上捧着的包子都只让她多了几分烟火气。
和她一开始的模样很不一样。
刚开始的她死里逃生,虽然狼狈却还带着久居高位的傲慢,才短短两天她似乎就逐渐的放开自我,让她的行为举止都娇憨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乔楠不想管她是真的在适应这样的旅程还是在装,也懒得去想她如果是装的目的是什么,她面对斐娇的笑无动于衷,只问她:“你有什么宗教敏感吗?”
斐娇摇头,有些困惑,“没有,怎么啦?”
“不是要旅行吗?带你去看看风景。”乔楠说着把车往城外开去。
地方离的并不远,乔楠把车停在了佛寺面前。
西北这一块信佛。
从印度传进来的藏传佛教,各处都有佛寺林立,受人供奉。
乔楠不信佛,或者该说她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但在路上走多了时间长了,面对神佛总是会怀着敬畏。
“想进去看看吗?”乔楠淡声问。
斐娇没什么所谓的点头。
这座寺庙名叫朗底寺,小小的一座屹立在这,后面就是雪山,山尖的雪远远望过去还泛着粉,前面是不知名的波光粼粼的小措。
大概靠它最近的城市乃光人少又不发达,庙里没有什么游客,只有三三两两的藏族妇女在虔诚的点酥油祷告。
这里是难得的安静和肃穆。
受气氛感染,斐娇脸上的表情都逐渐严肃起来。
庙里要逛并没有什么好逛的,因为实在不大。拜,两人都不信佛,也没有要拜的。
可一圈下来两人的心情却意外平静了许多,也不急着走就沿着朱红高墙漫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乔楠像在找什么一般,眼睛偶尔从路过的几个经室窗前扫过,惹得斐娇也跟着一块看去。
突然,斐娇的目光凝在一扇玻璃上,又或者说是玻璃后面的那副用彩沙铺成的坛城上。
斐娇见过坛城的图片,可这还是第一次直面实物。
美且复杂,复杂又齐整,大大一片几乎铺满房间,冲击感只是瞬间就涌入眼球。
这是坛城给她的第一印象。
她往那边走两步想看仔细些,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乔楠的声音。
并不是她平常没什么情绪平淡的语气,出口的四个字带着尊敬。
“隆多大师。”
斐娇回过头来,她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红色僧袍的喇嘛,乔楠正双手合十给他见礼。
隆多大师年龄看上去并不大,四十来岁的样子,大约是在佛前待久了,眼中含着悲悯和和蔼,周身都有股很柔和的气质。
他见到乔楠愣了愣,随后才笑起来:“乔小姐,好久不见了。”
“正巧路过朗底寺,就想着来看看您。”
隆多大师闻言回答:“我一切都好,倒是您……”
他顿了顿又看了乔楠两眼才缓声笑着说:“看上去比三年前好了许多。”
乔楠点头,没承认也没不承认,只轻声说:“三年前承蒙您的帮助,今天路过贵寺特地来说声谢谢。”
“是佛让我帮助你”,隆多大师指了指天,“衪们告诉我,你需要要帮助,值得帮助。”
乔楠半信半疑,最后却双手合十,认真的感谢了一下天顶不知是否存在的佛。
隆多大师显而易见的很忙,乔楠没有过多打扰,带着斐娇朝前走去。
斐娇刚刚在她和隆多大师交谈的过程中并没有插话,一直到两人走过转角才缓缓说:“你看上去可不像会信神信佛的样子。”
乔楠一愣,随即淡声道:“隆多大师对我有救命的恩情,他说是佛,那我拜一拜也没关系。”
“明明说是带我游览,结果是自己来拜访故人。”斐娇哼哼两声,“你这么做是要扣钱的。”
乔楠没答话回过头看她,示意她跟自己走。
斐娇懒洋洋跟上,在经过一串转经筒后两人直直地通过红廊,从后门走出去,视线瞬间开阔起来。
后门有一片很大的草地,草地尽头是断崖,明明从前门看上去这是一片平原,到了后门才知道原来朗底寺居然是建在断崖上的。
从断崖眺望,不远处的雪山仿佛近在咫尺冷气都要逸散到人脸上,崖下还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清澈见底。
乔楠跟在她身后,拿出刚刚在后门门口领的一大摞风马纸。
“隆达,五色风马纸,西北传统要试试吗?”她问。
斐娇瞄一眼乔楠手上的五色彩纸,说来说去,还是在求神拜佛。
斐娇也不信神佛,在她二十来年的人生中只有一次想到过求神拜佛——她父母死的时候,她那时小小一个人,哭着在菩萨面前希望自己的父母回家,可神佛成全不了她的愿望,于是她明白了未来的路没有父母帮助,只能自己走。
别了别被风吹起来的头发,她还是回头从乔楠手上接过了那摞隆达。
她父母一生行善,无论如何也该入佛国净土。
隆达是人与神那一方交流的媒介,四舍五入,算是她在与父母对话,若真有天神就请衪善待净土上的父母,若善待不了她也不介意离开后将天神闹得头昏脑胀。
但想来天神有慈悲心,还是会善待善人,她大抵是没机会闹的。
乔楠侧目看她,这一刻斐娇眉眼微扬,眼底冷淡中含着些微令人读不清的情绪,淡淡怅然一瞬间消散,说不清到底是信还是不信,这模样倒更接近乔楠在新闻中惊鸿一瞥过的小斐董,总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质,却也令人不得不承认,实在是美,哪怕穿着廉价花哨的裙子和防晒衣也是美的。
有风吹过,斐娇手里的风马纸被层层叠叠的吹走,五种色彩的纸张在空中飘摇,随风走了许久才落下。
乔楠鬼使神差的拿起手机悄悄拍了张照,留下斐娇半张侧脸,背景是雪山和飘过她头顶的隆达,这么一看,越发像雪山里跑出来的美艳精怪了。
“这纸不会造成污染吧?”斐娇突然问,眼下的景色实在是美,她不希望有什么污染出现破坏这里的宁静祥和。
“糯米做的,不会污染。”乔楠回答道。
斐娇想起自己的父母,心情恹恹,后头还有绑匪可能追上来,两人也不能久留,于是没有停留多久便打算原路返回前往下一个地方。
走到半路,斐娇开口问:“乔楠,刚刚隆达飞起来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斐娇第一次喊乔楠的全名,这几天她都是喊乔楠乔女士,乔楠喊出口突然觉得比乔女士更顺口。
“在想下面去哪个地方。”
“想好了吗?”斐娇似笑非笑的问。
“没有,交给天决定吧。”乔楠手插在裤兜里,靴子踢起脚下的碎石块缓缓回答道。
斐娇于是没有再问。
阳光下照,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在地上,一前一后,和谐平整。
隆达飞起来的时候乔楠其实没有想去哪里,她只在心底默念了四个字。
——前路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