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非常激动的赵括,李建顿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反问。
“为什么不能是上党郡?”
赵括立刻道:“新郑位于平原,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反观上党郡,此地囊括了太行山脉的南部,崇山峻岭人口稀少,而且又十分易守难攻,更不利于大军行动。”
“所以,进攻新郑不但能更快灭亡韩国,军队的损失也更小。秦王嬴稷一代明君,是断然不可能舍易求难的。”
李建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赵括,开始渐渐的和心中历史书上那个“纸上谈兵”从无败绩的赵括重合。
有内味了。
李建微笑道:“从军事的角度来说,进攻新郑确实是最佳方式。但问题在于,战争打得并不仅仅只有军事,战争是要为政治来考虑的。”
赵括哼了一声,明显不服:“若是李大夫说不出什么道理,那我只能认为大夫是在狡辩了。”
李建也不着恼,而是伸手轻轻的点了一下地图:“这里,是韩国的上党郡。我想请问赵兄一句,上党郡以东是哪里?”
赵括不假思索:“是我大赵首都邯郸。”
李建:“那上党郡东北呢?”
赵括:“是我大赵的中山郡。”
李建:“上党郡正北呢?”
赵括:“是我大赵代郡。”
李建:“上党郡西北呢?”
赵括:“是我大赵旧都晋阳。”
答着答着,赵括的表情突然变得不对:“等等,这……”
李建哈哈的笑了起来,道:“所以,赵兄明白了吗?秦国只需要拿下韩国的上党郡,那么就可以同时威胁到大赵的都城邯郸、旧都晋阳、中山郡、代郡四个地方。”
“从最南边的邯郸到最西北边的晋阳,我们大赵军队行军至少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而秦国人却只需要最多半个月就可以从上党抵达上述大赵境内四地中的任何地点。”
“换言之,上党郡一旦归秦国所有,那么秦国在进攻我们大赵的时候,我们大赵的防线就会出现至少一个月的真空期。”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仅凭我们大赵一郡之力来对抗秦国举国之兵,后果如何还需要我细说吗?”
“到那时,我大赵必败无疑,而且极有可能是一场惨败!”
看着李建的手指在上党郡的周围缓缓划过,赵括的眼睛顿时直了,脸上全是震惊之色。
良久后, 赵括才忍不住道:“所以, 李大夫你觉得秦国要进攻上党郡的真实原因是……”
李建笑道:“是的, 秦攻上党,表面上是为了灭亡韩国,实际上的真正目的, 依然还是想要针对我们大赵,要击溃我们大赵!”
赵括怒道:“这只不过是你一个人的猜测, 根本就没有证据!”
李建的笑声变得越发响亮:“证据?当然是有的。而且, 我的证据还和赵兄您的父亲马服君有关呢。”
赵括愣住:“李大夫你这是何意?我父亲都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李建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地图上的某处地方, 慢声道:“此地,赵兄想必极为熟悉吧。”
赵括定睛一看, 忍不住道:“阏与?”
李建点头道:“正是。四年前,令尊便是在此地击溃了十万秦军,斩杀主将胡阳, 这才得以被先王晋升为马服君的。此战也是秦国秦王嬴稷执政以来四十年所遭遇的最惨痛失利, 也奠定了大赵和秦国双雄争锋的国际格局。”
赵括表情变幻, 道:“那又和你所说的证据有什么关系?”
李建忍不住笑了起来:“莫非赵兄是真的关心则乱了吗?我且问你, 在这场阏与之战中,秦军是从哪个地方出兵, 又经过了什么地方才能抵达阏与的?”
赵括看着地图,下意识道:“秦军自然是从秦国本土河内、河东两郡出兵,然后经过韩国上党郡才……”
赵括的话突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上党郡,良久都没有任何挪动。
李建伸手, 轻轻的在上党郡虚画了一个圈:“赵兄看出来了?四年前,秦王就已经认定上党郡是进攻我们大赵的最佳路线, 并付诸实践,只不过他失败了。”
赵括深吸一口气, 有些嘶哑的开口说道:“既然都失败了,那秦王就不应该再重蹈覆辙。”
李建笑了起来:“秦王确实没有重蹈覆辙。四年前,秦国选择的是从韩国上党郡借道,劳师远征大赵。”
“而四年前,秦王的选择是先吞并上党郡,然后从已经成为秦国本土的上党郡进攻近在咫尺的大赵。”
“对了,这一次如果吞并了上党郡,秦王也没必要一定走阏与威逼邯郸,他可以东出中山,北伐代郡乃至西征晋阳,选择太多了。”
“他甚至不需要一口气击溃我们大赵,只需要上党郡是秦国的,秦王完全可以钝刀子割肉,一步步的夺取我们大赵的这些领土,让我们大赵变得越来越弱小,最后再将大赵一举击溃!”
赵括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李建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笑意看向赵括:“现在,赵兄还觉得,秦王选择进攻崇山峻岭、易守难攻的上党郡是一个愚蠢的选择吗?”
李建的话语之中带着丝丝调侃,以及……对赵括的无声嘲讽。
嬴稷,公认秦国国君之中仅次于秦始皇嬴政的明君,在位期间先后击败了楚、齐、赵三大霸主,奠定秦国一览众山小,统一华夏态势的存在。
这样的人所做出来的决定,那是真正的高瞻远瞩。
就连白起这般绝世凶神,也只能在嬴稷的麾下当一条乖巧好狗,最后眼睁睁被嬴稷赐死都不敢反抗。
嬴稷进攻韩国上党郡背后的考量,若非李建身为穿越者来自两千多年之后,都难以完全解读。
就凭你赵括,也配质疑嬴稷的战略决断?
简直是无知之极,愚蠢之极!
赵括的身体明显颤抖起来,额头上的汗珠出现。
终于, 他颓然而坐,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李兄说得对,上党郡看似难啃的硬骨头,但若以秦国争霸战略而论,确实才是秦王势在必得之地。”
“这一次论战,是我赵括输了,输得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赵括看向李建,目光之中是掩饰不住的钦佩。
从很多年前,在辩论军事兵法这方面,赵括就已经没有败绩了。
就连赵括的父亲马服君赵奢,阏与之战后被当世公认的赵国第一名将,在辩论兵法这方面也同样不是赵括的对手。
但今天,赵括竟然在这间下大夫府邸,在比他还年轻几岁的李建面前,被驳斥得体无完肤,甚至连还嘴之力都没有。
赵括发出感慨。
“若论兵法韬略,李大夫……应为当世第一,不做第二人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