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到最后,她还是没能逃离要绣嫁衣的可悲命运。
国公府内,浮岚轩中,慕大国师对着自己面前那张三尺余宽、二尺来长的绣花架子止不住地发了愁。
打那夜阿姐与她说过绣嫁衣后,府中次日便替她安排好了教女红的绣娘。
可如今这小一旬过去,她非但没能弄明白那些花里胡哨的戗针套针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绣法,还气跑了不下十位绣娘!
——上到宫中派来的绣坊姑姑,下到阮姨帮她在京中绣楼花大价钱请来的当红绣娘,凡是被请到这浮岚轩教她绣花的绣娘,那就没有一个能撑着坐够三个时辰的!
甚至,前生便被她气犯病过一次的李嬷子,今生一个不慎,就又被她气犯病了。
还好她的医术好——那老嬷子而今已然无甚大碍,只是不愿再来浮岚轩教她。
小姑娘纠结万分地低下脑袋,瞅着那大红缎面上,勉强被她歪歪扭扭绣上去的两根金线,委屈不已地噘了嘴——她能怎么办?
这又不是她想给她们几个气病的,她只是单纯学不会女红而已。
“离谱,太子大婚,那太子妃的礼服不该是由宫中尚衣局一手操持出来的吗?这绣嫁衣的活计怎的就落到我头上来了!”
慕大国师甚为不满地捏着那小针嘟嘟囔囔,一旁正帮着她整理绣线的灵琴应声慢悠悠转眸瞄了她一眼:“小姐,您说的那个,是祭祖敬天大礼时,太子妃要穿的翟衣。”
“可依照咱们乾平的礼节,祭祖要在您和殿下成婚一个月后才举办呢——所以这成婚当天要用到的嫁衣,还是得由您亲自来绣。”
灵琴话毕笑嘻嘻地递上把才捋顺的赤金绣线,一面安抚似的拍了拍自家小姐的背脊:“好了好了,小姐,您看,为了帮您绣嫁衣,咱们姑娘都从伯府赶回来了——您快好生振作振作吧。”
“我知道那是礼节,但这并不影响我学不会女红、绣不来嫁衣。”慕惜辞理不直气也壮,“学不会,打死我都学不会。”
“而且,学不会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要怪就得怪那些绣线锦缎和绣花针不够结实!”
“我就那么轻轻一扯,那绣线就断了;再一拉,布面就劈了;那些针也是一碰就碎、一捏就折——这怪我吗?这肯定不能怪我。”
“啊是是是,您老拿西北战场上剑砍戎人脑瓜的架势拉绣线,那绣线和锦缎确实是不如人脖子结实。”窗边替人挑着花样的湛凝露听罢憋不住偷摸翻了个上天的白眼。
自觉心虚理亏的慕大国师抿着嘴巴,悄悄藏起那根“不小心”又被她撅断了的绣花针。
天地良心,她真没用多大劲儿!
趁人不备,飞速换了根针的小姑娘怅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惆怅间忽有人叩响了浮岚轩的大门。
灵琴闻此忙不迭撂下绣线快步出了书房,不多时又匆匆带回了一脸喜气。
“小姐,是殿下来了——您要出去见他吗?”灵琴道,慕惜辞闻声哼唧着指了指身前绣架:“我哪还有空出去见他?让他进来罢,左右书房又不是见不了客。”
“喏。”灵琴颔首,转头笑着退下请人去了。
少顷屋外传来阵轻巧的脚步声响,墨君漓扒着门框,眨眼向屋内探进了半颗脑袋:“阿辞阿辞,我真的能进来吗?”
“进来呗,这是书房。”——她单设的、跟她日常起居根本就不在一层楼上、区别于闺房,专门看书习字推演画符用的书房。
“你倒也不必这般拘礼。”小姑娘生无可恋地按着手下绣架,墨君漓见此赧笑着抬手抠了抠脑壳:“嘿呀,这不是怪不好意思的嘛。”
——他这辈子就没怎么进过姑娘家的私人房间!
得了许可的某当朝太子拘谨万般地跨过了门槛,其动作小心得令湛凝露等人都不住失了笑。
入屋后墨君漓几乎是一眼便瞥到了慕大国师身前放着的那张绣架。
少年盯着那布面上绣着的两根金线看了半晌,遂竖起拇指给予小姑娘以肯定的眼神:“阿辞,你绣的这两根草叶子挺好看的。”
“针脚疏中有密,长短适宜,神形兼备!”
“……阿衍,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慕惜辞闻言幽幽抬了杏眼,瞳底翻涌着滔天墨浪,“我绣的这是两根凤尾。”
“嘎?”墨君漓面上笑意骤然一僵,似是一时没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话。
“我说,我这绣的是两根凤尾。”慕大国师没好气地重复一句,“凤尾,凤凰的尾羽,尾巴毛!”
“……喔。”少年梦呓一般僵硬地吐出一字,继而木然低头重新瞅了瞅那方绣架。
“原来这是凤凰尾羽啊……”墨君漓喃喃,慕惜辞能清晰看见他疯狂震颤的瞳孔。
片刻后少年沉默着接过她手中的绣花小针,挥手将人赶离了小凳。
“算了,还是我来吧。”墨君漓敛眸叹息一口,而后顶着灵琴等人惊恐的目光,娴熟万分地挑出把绣线。
劈绒、混绒、纫针,刺绣这一套他做了个行云流水,待到湛凝露二人回过神来,那绣架子上先前被慕大国师绣毁了的两撇细毛,已然被人修补成两根流光溢彩的雍容尾羽。
——好家伙,谁能来告诉告诉她们,这一国太子做起女红来,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湛凝露二人悚然瞠目,那修好了绣样的某太子对此却是浑然不觉,他只镇定收针,捋好了剩下的绣线,随即不动声色地抚了把绣架:“灵琴,抽空给你家小姐的尺寸量一份送到太子府。”
“这做嫁衣的活儿我给她包了,回头等着大婚用的头面做好,我再把这衣裳并着那首饰,一起给她送来。”
“喏!”听见这话,灵琴连忙点头应是,慕惜辞见状亦不由跟着松出口气来。
——墨君漓此举拯救的远不止她一人,有了他帮忙解决这该死的嫁衣,想来这京中也不必再添两道被她气死的绣娘冤魂了。
——善人呐,大善人呐!!
慕大国师如是想着,看向墨君漓的神色亦是愈发和蔼可亲,后者被她那眼神瞅得脊骨发寒,欲言又止中,那边一直盯着那布面的湛凝露终于忍不住开口吐露了心声:
“殿下,您这究竟从哪学来的这么好的绣工?”
阿辞:学不会,死都学不会,随便绣绣凑合一下。
怂怂:瞳孔地震,并选择包揽绣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