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们怕我会杀人。”
话音落下,偌大的空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安静的房间里,谈青柠清晰地听到身后厨房传来的抽气声。
轻微的声音里,害怕的情绪明显。
青柠的脑子“嗡”一声,像当了机一般,肢体僵硬,瞳孔微微放大。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声音发紧:“为什么这么说?”
白津寒站在她对面,依旧是眉眼俊秀的少年模样。原本平静的眼神在谈青柠的注视下渐渐变得暗沉复杂。
到底是要坦白交代了吗?
他在心里嗤笑。
果然,这一天还是会来的。
谈青柠握紧了手里的橘子,手心生出点点冷汗。她下巴微抬,等着白津寒的回答。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
白津寒的手臂僵直,手掌握紧又松开,眼神逐渐从纠结变得平静。
他转身,微微侧头留下一句话:“跟我来。”
青柠顿了顿,抬脚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两个阿姨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和焦虑。
“你说你,说这个干吗?”蒋阿姨忍不住责备。
原本情况都在逐渐好转了,现在闹这一出,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效果。
安阿姨急得要哭了:“我哪知道他们两个下来了啊?这下怎么办啊?”
白家的薪水给得很高,这也是她虽然害怕也愿意来这里照顾白津寒的原因。如果白先生知道了自己乱嚼舌根,这工作估计也保不住了。
蒋阿姨唉声叹气:“只能寄希望于小姑娘了。少爷都因为她去上课了。如果她能劝动……唉!”
她重重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不知道少爷会怎么说,如果照实说了,哪个正常的小姑娘还愿意靠近呢?
楼上,谈青柠的房间。
两人面对面而站。
深秋的下午,天空阴沉沉的,冷风萧肃。
c市明后两天将迎来台风暴雨天气,今天已经隐隐有了风雨欲来的架势。
桌上的课本书页被风吹得“哗啦”作响,青柠动了动,想把窗户关上。
“你知道我妈吗?”少年的声音成功让谈青柠停下了动作。
她看向白津寒,仔细回忆:“知道啊,阿姨在明仁的疗养院。”
关于白津寒的妈妈陈娆,青柠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是因为白津寒绑架的事情受了刺激,精神不太好,后来被送去了明仁的疗养院慢慢调养。
白津寒的嘴角抽了抽,声音平缓地陈述一个事实:“在送去疗养院前,她自杀过一次。”
青柠的呼吸猛地一窒,脊背发凉。
白津寒淡漠地叙述了事实。
在那件事发生后,陈娆的精神就时好时坏,患上了严重的情感性精神障碍。
丈夫白舒杨忙于工作,出差更是家常便饭。时间长了,丈夫对陈娆来说渐渐变得陌生。
躁狂发作的时候,她将家里的东西疯狂砸了一地,还对自己的丈夫动了手,将白舒杨的手臂划出一道伤疤,血流不止。
事后清醒过来,出身名门的陈娆接受不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于家中自杀。
幸好家里的佣人发现,将人及时送进了医院。
白舒杨心悸不已,也是因此才做出了送妻子去疗养院接受住院治疗的决定。
青柠听完,嘴唇微张着半晌回不过神来。
“可,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青柠的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地猜测,“她们害怕你也会这样?”
心理学方面的她不是太懂,但结合阿姨的话,她大体能猜出来。
“大概吧。”白津寒盯着她,眸光深深。
“可是这也没什么啊。”谈青柠莫名地松了口气,在脑子里搜刮曾听父母讲过的话,“现代社会,十个有八个都有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
“你不怕吗?”
青柠摇摇头:“不怕啊。”
白津寒轻嗤一声,声音冰冷如霜雪:“那如果加上我是反社会人格呢?”
“——不可能!”谈青柠瞪大了眼睛,高声反驳。
白津寒眼睫一颤,向前几步靠近青柠。
“为什么不可能?”
谈青柠身体僵硬,微微摇头,细长脖颈被窗外的风吹得微凉。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我觉得你不是啊。”她小声说。
白津寒低头,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盯着谈青柠。
青柠强撑着和他对视,直到眼睫承受不住地轻颤了下。
“你在怕。”白津寒语气平淡地说。
他站直了身体,语气里有淡淡的自嘲:“你不用哄我,我习惯了。”
他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砰”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没一会儿,一声更响的关门声在对面响起。
青柠肩膀被震得一抖,浑身冰凉。
看着已经被关上的房门,她的脑子乱糟糟的,各种思绪缠在一起,纠缠成一个网将她困在里面。
她摇了摇头。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
白津寒将自己关在房间,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出来过。
他双手交叉搁在脑后,静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
当年那件事发生后,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家里人还是害怕他会得心理应激障碍,带着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那位中年女医生看上去和蔼,问得问题却并不温和。
他虽然年纪小,也本能地对此感到了反感。
他强忍着不耐和不适做完了心理诊断,以为就此万事大吉。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他被那个中年女医生诊断为有轻微的“社会反社会人格障碍”倾向,从此堕入了无边的痛苦和折磨中。
这件事只有白家人知道,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平时,他们对他的态度可谓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仿佛他是个易碎的玻璃。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个骄傲且自负的人,这种对“恐怖分子”的特殊对待让他觉得难堪且难以忍受。
回到家是小心谨慎的对待,在学校还要面对各种流言蜚语。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理逐渐产生了问题,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杀。
他知道自己得了抑郁症,但是他不愿去医院看病也不想吃药治疗。
这中间,爸爸白舒杨曾试图让他再去检查一次,他言辞激烈地拒绝了。
这几年,他越发地沉默,从来也没有和谁表达过内心。
对于他来说,生活是一件无聊且无趣的事。
抑郁症发作的时候,他更要忍受精神上的痛苦折磨。
前段时间,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静静等待一个了结。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一个谈青柠。
谈青柠是他灰白生活中唯一的颜色。
他第一次体会到,除了痛苦和平静以外的情绪。
喜欢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他会因为谈青柠的一个动作心里泛酸,也会因为她简单的一句话就由酸转甜。
他会高兴,会紧张,会嫉妒,会生气。
脸颊会红,心跳会快,手心会出汗,嘴角会上扬。
他对此新奇新鲜又欣喜。
他甚至开始查一些心理学的资料,试图了解更多原本非常排斥的事物。
可是没用了,谈青柠她知道了。
唉,怎么会觉得自己可以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和感情呢?
白津寒自嘲地想。
谈青柠可能是上天借给他的,现在他要还回去了。
刚刚在谈青柠的房间,那句潇洒的“分手”就在嘴边,可他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
他等着谈青柠开口,不管是亲口说还是微信说,都可以。
白津寒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从天色阴阴到日暮西山,再到夜幕降临,星月交辉。
台风前夜,秋风呼啸,花园树草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
白津寒听着窗外的风声树声,莫名想到了周一那天,他凑到谈青柠的耳边,正好听到她轻声诵读“桂影斑驳,风移影动”。
她白软细嫩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一双眼睛常年带笑。哄人的时候,声音是刻意放轻的柔。
不过是几天前发生的事,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桌上的手机响过几声又恢复了安静,白津寒没有理会。
这个时候,不是爸爸就是谈青柠的信息。
——他都不想看。
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白津寒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没有出声。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自己最难以启齿的被完完全全展露在谈青柠面前,他对这个自己都不堪,更不要说谈青柠了。
果然,敲门声停了。
白津寒肩膀微动,吐了口气。
下一秒,一声轻微的推门声响起。
他听到身后的少女轻声问:“我发你的微信看了吗?”
白津寒没有动作,声音僵硬:“没有。”
“没有啊。”谈青柠走上前来,思忖着措辞:“你要不要看一下——”
“不要!”白津寒倏地站起身来,转身面对谈青柠,语气急躁不堪:“不就是要分手吗?我同意了,你可以走了。”
谈青柠脚步一顿,抬头怔怔看着他。
白津寒见她愣怔,心情越发躁郁,忍着心里的难受,厉声道:“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正好合你的意!”
谈青柠不知道他是怎么误会成这样的,连忙解释:“我没有要分手啊。”
白津寒的表情顿时一愣,闭上嘴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青柠被他看得羞臊,干脆别开眼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
“你之前看的医生肯定有问题。我查过了,人格障碍的判定条件之一是要求满18岁。你那么小,性格都没有成形,他怎么能下那个诊断呢?”
青柠低头划开手机屏幕,打开微信递到白津寒眼前。
“我还咨询了心理科的叔叔,他说即使是几年前,这个诊断肯定也是不合理的。而且,他也说了,你的情况根本就不是人格障碍——”
谈青柠抬头,见白津寒眼神暗沉,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心里一沉,慌忙解释:“你是不是怕我暴露你的信息?你放心,我没有和他说是你,就说是我的一个同学。”
白津寒喉头滚动,手臂肌肉僵直,脉搏跳动剧烈。
“你那时候看的医生是不是有——唔!”
他再也按捺不住,将还在困惑中的少女单手搂进了怀里。
谈青柠的脸重重碰到了他的胸口,贴着微凉的外套,喉咙发出闷闷的一声“唔”。
下意识要离开的动作被人用力按了回去,肩膀处的重量倏地增加,腰和背被一双手臂禁锢住,紧得她发痛。
白津寒俯身,下巴压在谈青柠细弱的肩膀,两只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再收紧,恨不能将她嵌进身体。
大概在听到谈青柠说“不分手”的时候,他一直绷紧的弦就断了。
血液从心脏沿着四肢百骸四处乱窜,热得近乎沸腾。
“不分手?”他声沙哑地问。
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在谈青柠眼前摇晃,她垂下眼,伸手在白津寒的背后轻拍了几下。
“嗯,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