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摇头:“我没有怨恨你, 我进宫来也有自己的目标。”
宋大牛没有怨恨田招娣引他进宫, 毕竟他自己也有所求。他恨的是田招娣违背承诺,在锦绣荣华中忘记了他被活活打死的痛苦。
明明你的儿子已经是皇帝了, 明明你已经是圣母皇太后了, 明明了养父母家还有亲生父母家都因为你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了,为何你就没再想起那个为你赴汤蹈火、付出所有乃至生命的宋大牛?
瑞和说得真心实意,田招娣却不敢相信。
若是不恨, 为何这几年不跟自己联络, 自己的求助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就连自己今天身陷险境,也没见宋大牛为自己求情,说上一句半句话。天知道在凤鸾宫时, 她差一点就要不管不顾地喊出大牛的名字, 让他帮忙救她一命。好在她最后一丝理智尚存, 知道当场喊出声对自己无益,倒不如在离开皇上的视线之后再向大牛求助。她也不奢望再做皇帝的女人了,只要能活着, 她做宫女也行, 做村姑也好, 只要活着!
果然,自己发了疯地喊宋大牛的名字, 太青宫里看守她的太监里就有一个面露异色,然后匆匆离去。
看着那人的背影, 田招娣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害怕大牛不来, 好在这一次他真的来了, 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为自己赚取来活命的生机。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田招娣含泪微笑,一脸释然,然后开始追忆起她与宋大牛幼时与少年时的时光。
她的声音有一种故作的娇柔与天真,瑞和听得出,她在学少女时期的自己说话。但她说官话多年,老家的口音早就消失不见,此时勉强用老家的方言说话,非常别扭奇怪。田招娣大概也察觉到,眼珠子转了转,露出落寞的表情:“唉,多年未曾回乡,竟连家乡的话都不会说了,我真想村子啊,想村子的大树,想村子的篱笆与后山上的牵牛花……”
忽然,一声冷笑响起,田招娣追忆往昔的话停住,看过去,对上瑞和冷淡无波的脸。
这一刻,她的心像浸了冰块。
田招娣说不下去,面前之人的脸色太冷淡了,冷淡得像在听一个毫无紧要毫无关联的故事。还有那一声冷笑,充满了无限嘲讽。
怎么会?
难道深宫真的如此磋磨人,竟将良善憨厚的大牛变成现在这幅冷冰冰的可怕模样?可想起自己的变化,田招娣的心沉入海底。怎么不可能呢?深宫就是吃人的地方,她是皇帝的女人,勉强算是小主也受尽苦楚。大牛进宫做太监,处境一定比自己更艰难。
她深吸一口气,结束了回忆往昔。西斜的太阳从窗外露出痕迹,她的心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狂跳。
死亡在逼近,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大牛哥,你、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吗?”她还是怀着期盼的。
“没有。”瑞和再次摇头,“你想我过来,我就过来了,既然你已经说完,那我这就走了,皇上那里还需要我去伺候呢。”
“大牛哥!”田招娣冲过来拉住他的袖子,阻止他离去。她已经明白了,想要用旧情打动大牛已经不可能,自己只有主动出击提出请求,“你能不能救救我?”她的眼泪这下子掉得真心实意,为自己接下来的可怕命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还年轻还没有生儿育女,我不想死啊,你是陛下信任的大太监,你的能力比我强,你一定能救我,救我!救我!”
“庶人路氏。”瑞和用力拨开她的手,后退两步弹弹衣袖,皱着眉头看着她,“你的惩罚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我如何能救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此等伤天害理的恶事,陛下留你全尸已经极为宽宏,追责你的养父母家而没有牵扯到你的亲生父母,已经是格外开恩,你让我救你?这是异想天开。”
田招娣扑倒在地,闻言急急抬头:“可以的!这宫中的宫女何止三五万,总有体型年纪与我相似之人,只要你将我替换出来,谁知道死的是我还是别人?大牛哥,我没有别的奢求,只求能活着回家给父母尽孝,你便是将我放进运恭桶的车我也不敢有半句抱怨,只求能活着出宫,大牛哥,招娣求你了,求你了啊!”说着又要来扒瑞和的衣摆。
又退后两步后,瑞和退拒绝了:“我能有今日,全靠自己,其中付出的多少苦楚与辛劳,不可能为了你全部断送。招娣,你既犯了错,那就老实接受惩罚吧,来日若是有机会,我会替你问候你的父母兄弟的。”
事已至此,田招娣怒极恨极反而冷静下来,阴狠地看着瑞和:“你若是不救我,在我死后会有我的心腹将一封信送到陛下面前,将你进宫的实情尽数告知陛下。我死了,已经无所谓了!陛下却会知道你入宫目的不纯,以后别说再重用你,你的小命也难保!”
她以为说出这番话,面前这人会大惊失色,这幅惹人厌烦的沉静面孔会彻底崩碎,没想到瑞和浅浅地看她一眼,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捏在指尖晃了晃:“你说的可是这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刺痛田招娣的眼睛,那是她的笔迹!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有心理准备。”瑞和将信往油灯上一放,火舌舔舐上来,几息之间就将信点着,瑞和轻轻摆了摆让火苗窜得更快,最后手指松开,信掉在地上,烧得只剩下一点边角。
田招娣扑过去灭火,只能看见最后几个字,主要的内容都被烧完了。
“你!”田招娣大怒大惊,指着瑞和说不出话来。
在这一刻,她的心被恐惧填满。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果然这几年大牛不回应自己的联系,也不主动联系自己,真的是另有心思了!他背叛了自己,他时刻都在监控着自己!这封信她藏得很深,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刚才说的威胁的话其实半真半假,信是真实存在的,可她根本不放心将信交给别人,而是使了计谋放进了贵妃娘娘的宫中。贵妃娘娘想要做皇后都要想疯了,如果能够拿捏住陛下身边大太监的把柄,她一定会抓住的。而皇后位置稳固,到时候在两位大佛的夹攻之下,宋大牛必定没有好下场。
可是、可是这封信怎么会在这里?宋大牛的手竟伸得那样长,能伸进贵妃娘娘宫中不成?
田招娣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如何?”瑞和讥讽一笑,“你要害我,还不准我事先做防备?你的死是咎由自取,我不救你又如何?你要反过来害我,真是好没有道理。既然如此,叙旧也就罢了,日头已偏西,田氏招娣,你就去死吧。”
最后一个死字,他说得很轻,田招娣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门被敲动,瑞和打开门,两个太监走进来,一个空着手一个拿着托盘,上面是一条叠得整齐的白绫。
“庶人路氏怕是没力气了,你们两个,伺候她上路吧。”
“不要!”
红彤彤的夕阳挂在西边,将沉未沉。
屋里的动静停下来,一个太监出来禀告:“福能公公,路庶人去了。”
“好。”瑞和回头看了一眼,一双脚在空中晃荡。他呼出一口气:“按规矩葬了吧。”
“是。”
太青宫里埋葬过太多人了,今日多了田招娣一个,也掀不起丝毫波澜。瑞和确定田招娣已死之后没有回建章宫,而是去了问仙楼。果然,永旭帝在半刻钟后结束冥想,跟往常的时辰一模一样。
见到瑞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瑞和看得出来,他应当是比较满意的。瑞和虽然为朱笔太监,却一直不曾逾越,时刻谨守本分,即便折子多得批不过来,也从不怠慢永旭帝这一边,务必让永旭帝得到与以往一样无微不至的服侍。
这样做很累,瑞和却认为此举是必须的。永旭帝再向仙道,他的心还留着一半挂在世俗的权柄之中,若是他敢得意忘形,哪天睡着了就见不到隔天的太阳。
“庶人路氏那里如何了?”永旭帝品着香茗,问。
“已经妥当了,陛下放心。”
永旭帝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多问一句。他眼睛往左边转动了一下,瑞和立刻说:“内阁送上来的折子已经在御书房,奴才在陛下您问仙的时候去看了一下来的有涵江军报……”瑞和将送来的折子的主要内容与内阁的批示都说了一遍。
他的记忆力很好,毫无遗漏、永旭帝听完,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让瑞和将某几份折子拿过来,他要重点看一看。“其他的都还处理得可以,你看着圈吧。”又对瑞和鼓励道,“你也圈朱笔两个月了,可长进了?今日的折子可有自己的见解?”见瑞和面露不安,他宽慰得笑,“也无需紧张,朕对你寄有厚望,希望你早日能独当一面。”
帝王屈尊安慰,瑞和心中警惕,半个字都不信。
※※※※※※※※※※※※※※※※※※※※
早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