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乐章在充满古希腊式的悲剧气氛中结束。
方小鱼轻轻的停了下来,开始调整起下一乐章的呼吸节奏。
一门之隔的考场内外,都随着她的停止而变得安静了下来。
秦键靠着连廊里的暖气片,双手插于胸前,像是走神般的一动不动。
他的嘴里默数着。
就在他的睫毛眨动的那一刻,考场里的钢琴声合拍的响了起来。
第二乐章,如歌的慢板。
旋律不同于秦键所演奏那般充满着金色的深沉,方小鱼指尖下流淌出来的像是一阵午后的海风,给人一种亲肤的舒适感,同时还夹杂着丝丝少女的呓语。
“精准的弱奏控制。”
评委席上,一个中年考官此刻的内心活动。
“如果你脑海中的画面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大海你需要用一种轻盈表现弱音的特色让演奏像是浮于海面上的濛濛水气给听众营造出一种期待感”
这是某天下午的第四节视频课上,秦键给予方小鱼的建议。
只是少女没有见过大海,她只能凭借着想象力去感受。
她觉得大海是温柔的,大自然是亲和的。
就如同她此时的演奏,没有人世复杂的情感,就像自然一样纯白。。
一两个斑驳的杂音不但没有衰减音乐整体营造出来的纯净气氛,反而更加真实的将自然中的那种动态之美体现了出来。
秦键在这首作品的教学中,尤其在第二乐章,他没有参杂丝毫个人的主观情感。
悲怆于他,有车尔尼,有贝多芬,还有他的父亲。
这些是他亲身经后的所想所感所悟,这种属于鲜活个体的内心情感活动是极为厚重的。
这种厚重对于一个懵懂少女来说,是很难诠释的,如果强加在对方身上大概会适得其反。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秦键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钢琴老师,他通过方小鱼自己从音乐中臆想出的画面从而引导着对方用一种更精巧的手法去将这画面清晰化,具象化。
方小鱼也从没有让他失望。
这次也是。
此刻秦键像是一个纯粹的欣赏者,聆听着这一段演奏。
今天的这一段第二乐章,秦键听出了一些别的味道。
温和的音乐中充满了一种少女对于无限未知的向往,每一个扎实的和弦都像是她鼓足勇气向前的坚强。
最终。
音符如同一页扁舟消失在了海的尽头一般。
“生动的表达。”
音乐再次安静下来。
“你做到了。”
秦键为方小鱼而感到一丝开心。
第三乐章接连而起。
快速、带着鲜活的旋律宛如舞蹈一般的跳动了起来。
秦键又恢复了之前那般气若神定。
对于方小鱼的第三乐章,他有十足的自信。
因为方小鱼的第三乐章的每一个分句和演奏法都是他一个音一个音修正过的。
关于音乐的情绪他不会强行灌输,但是手指力度的控制上,他的苛刻程度超过了任何一个老师。
作为他的学生,他绝不允许对方在舞台上出现任何关于手指力度控制不到位的问题。
半个音的差池也不行。
所幸之事是方小鱼在经历了一个月的痛苦修行后,最终达到了秦建对于悲怆第三乐章的要求。
她永远不会忘记秦键在一次她没有控制好音量之后的大声训责,在那之后秦键告诉了她一句话——“力度应该与所容音响的空间协调一致,就像液体和容器的关系。”
在她后来的练习中,这句格言般的话一直都像是萦绕在耳边的鞭策。
直到这一刻还是如此。
随着尾声的到来,音乐走向越发庞大,她不停地提示着自己的手指。
“力度。”
“力度。”
疾驰的音乐就在尽头,少女的双手上的血管越来越鼓。
浑然不顾留到下巴上的汗粒,方小鱼在最后一刻终于爆发了。
双臂高抬猛落,以一种宣言式的坚定语调,携连珠暴雨之势,将一串下行音列猛然奏出。
片刻间隙。
“噹!!!————”
最后以一个全力和弦将音乐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缓缓的,她站了起来。
“呼呼呼————”
方小鱼胸前起伏不定的看着舞台下的七名神情各异的评委,喉咙上下耸动着。
这一刻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又是片刻。
她抬手擦拭掉了额头上的汗水,她的几缕刘海粘在了额头上。
“谢谢各位评委老师。”
抚胸鞠躬。
就在这时。
安静的大厅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从容的掌声。
方小鱼诧异的抬头望去,只见坐在七名评委正中的那一位正抬着手,鼓着掌。
掌声还在继续着,就在她的耳边。
本来没有什么,但这似乎并不突兀的掌声就这么让她鼻子一酸。
她知道了自己没有辜负师傅的期望。
这掌声是一种认同,是一件可以让爸爸妈妈开心好几天的事情,同时也是自己距离梦想更进一步的信号。
可她就是忍不住。
“不能哭!”
顷刻间,少女再次鞠下一躬。
第二道掌声响起
随着掌声和鞠躬的落幕,方小鱼也彻底的结束了她的艺考之旅。
只是没有人知道坚强少女的眼角在低下头的那最后一刻究竟有没有洒出了一滴眼泪。
是与否。
大概故事里会有。
次日中午。
燕京火车西站外。
四人朝着进站口走去。
“秦老师啊,你回羊城之后一定要告诉我们一声哈!”施悦说着看向一旁,嬉笑道,“陈师哥你也一起来吧,我让我妈请你们吃大餐。”
陈唐杰哈哈一笑,“饭先谢谢了,不过今年过年恐怕没时间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去。”几天的相处下来,两个开朗活泼的羊城女孩也让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说好了哈,你有机会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听说你们羊城好吃的不少。”
“那必须的啊,你听我给你说”
一旁的两人说笑着。
这边方小鱼跟到了秦键左侧:“师傅,今年过年你会回羊城吗?”
“回。”
秦键的回答让少女开心一笑,“那到时候也给我说一声,我去给您拜年!”
“好。”
“yeah。”
随着两个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进站口,陈唐杰拍了拍秦键的肩旁:“走啦,秦老师——”
“这几天辛苦你了,唐杰。”
回去的路上,秦键表示晚上要请对方吃饭。
“今天就免了,开着车也不方便,过几天大家一起聚一聚吧。”
“大家?”秦键抓住了一个敏感字眼。
陈唐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跳了跳,接着扬起嘴角。
“郑峰昨天给我打电话了,月底他就到。”
一脚油门,黑色的大众辉腾驶上了高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