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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为难的郑老师(1 / 1)

初七日一早,徐元佐起床后看外面还是漆黑,下床做了两组俯卧撑,拉了关节韧带,原地高抬腿,直做得浑身微汗方才停下。n∈n∈,.又过了些许时候,健妇来送洗脸水和早餐,顺便告知他老师已经起床了。

徐元佐有了徐家的经历,也不知道该不该去请早安。反正礼多人不怪,权学一学程门立雪的杨时。

郑岳一个人睡,并没什么尴尬,见徐元佐拳拳之心可嘉,心中更是愉悦。不过等他全都收拾妥当坐在了书房里,眼前一盏袅袅升腾热气的好茶,面前是徐元佐颇为得意的习笔,心情却仿佛铁鞋上绝壁,绝壁又盖了厚厚的冰层,止不住地往下滑。

在跌落谷底之前,郑岳终于长吸一口气:“废字多了。”

明朝的八股文还没有字数要求,纯粹是看文章。不过考生也不该挑战主流的审美,比如徐渭徐文长,第一次考试写了不到一页纸。

文章是漂亮,但你写这么短算什么态度呢

于是考官黜落。

第二次,徐渭写了密密麻麻数千字,纸用完了之后还写在桌板上,交卷的时候硬要扛着桌板去,还道:“你不是嫌我写得短么如今还短么”

换个胆子小的考官,肯定要考虑这桌板砸身上的感觉,说不定就让他过了。不过正好这位考官正好胆子大,以“扰乱考场秩序”为由再次将他黜落。

徐元佐心中暗道:昨晚文思泉涌如同尿崩。根本停不下来啊不过就五百来字,也算多么他连忙道:“请恩师斧正。”

郑岳拾笔。在承题和束股上划了两三句出来。

徐元佐暗道:这能少几个字

“就这两句还行。其他都是废字。”郑岳长叹一声:“你以前不曾开笔写文,能有这么两句已经不错了。”

徐元佐仿佛周身被寒风吹过,冻成一块冰雕。

郑岳道:“你这破题算是平平,虽然不起眼,却也不算差,只是太过于俗套。承题可取。能抓住气口也是你昨日所学没有忘了。”他顿了顿又道:“一入口气。你这文章就全然没得看了。”

“老师指点。”徐元佐慌忙道。

“先说文字。”郑岳道:“刘步兵所谓:理资配主,辞忌失朋。你这入手之中,理义孤独,辞藻堆砌。无配无朋,先便落了下乘。”

徐元佐额头微微冷汗。

“再看你这后面四股。”郑岳道:“仍旧是文心雕龙里所言: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先,事对为末;反对为优,正对为劣。你这四股虽然看起来都对上了,却是言对事不对,通篇正对。这与你幼学抄记中所写的都要弱了不止一筹啊”

徐元佐垂下头,只能像小学生一样听训。任何一门学问学到后面都是可以管中窥豹的,只从这里。就暴露了徐元佐的真实行文水平。不过幼学抄记重点在“抄记”两字,而这篇文章却是徐元佐的原创处女作,所以郑岳虽然看出了水平差距,却没有怀疑其他。

“再说主旨。”郑岳道:“昨日为师与你说太祖皇帝时候制艺是仿宋人经义之形,那么神意何来呢”

“学生不知。”徐元佐老实道。

“代圣人立言,神意自然在于经论”郑岳有些急了,道:“你看文恪公的范文,通篇立论清晰,神意只在藏富于民四字,进退有据,不离此根脚。你这篇讲述用人之道在重德行,初看不错,细读之下却仿佛有申韩的流毒。申韩唯才是举,你这里是唯德有才,岂非一丘之貉。”

徐元佐轻轻抹了抹额头:“学生读书不求甚解,恐怕走偏了。”

郑岳一副理所当然早有预见的表情,又道:“孔子使漆雕开仕,漆雕开以为自己学不有余,未能出仕,因此孔子悦。这是全章,主旨是在于孔子用人以德行么”

“是学人有自知之明。”徐元佐道。

“你这是孔圣所谓毋我。也只是略好些。”郑岳道:“然而考官要看的妙论,则是在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徐元佐细细品味,方才怯怯道:“圣人用人之机宜,在学而有余,贤良自知其能,而不为稻粱谋。”

郑岳缓缓点头,将自己摘到一边,仿佛外人道:“县试是择可教之才入学之试,尚且称不上抡才。考官出题,更是教未冠者修身治学之道。这是题目之外的功夫,却也是科场上断断少不了的揣摩。”

徐元佐恍然大悟:人都说要对症施治,了解考官才能了解考题考的是什么,原来并非说是押题,而是卷子里反映出来的思想

童生试是入学资格考试,尚且以知识为主,可以算是考语文。若是到了乡试、会试,那就非但是考语文,考语文的外衣之下重点是考政治和哲学了。

郑岳却是眉头紧皱:光教开笔制艺已经很吃紧了,如今看来是连四书经义都得重教一遍,非五七年不可得。真是乡墅村儒荒废了好种子。

徐元佐却暗道:原来何老师叫我重抄论语章句的用意就在这里由一章而联系全篇,虽然文字不犯牵连,但是语义却是相通,作文立论自然就贴近考官了。

何老师强调立意,而后教文章写作;郑老师是由文章入手,然后才讲到经义。两者就像是对面挖掘的隧道,终于在一个点上碰撞一起,令徐元佐茅塞顿开。

徐元佐只感觉白光一道道笼罩周身,空中传来“升级”、“又升级”、“再升级”的背景音,郑岳却是十分尴尬。

光是泄露考题都不能保证这学生考中啊

而且这才是第一篇,照例说后面还有一篇时文,到了府试起码又有两篇,院试再少也有一篇。

自己可以泄露县试考题,难道府试和院试也能泄露

明明报了神童,却在府取被卡住,知府丢了颜面,自己更是连亵裤都丢了

一念及此,郑岳就连给徐元佐讲课的心思都淡了许多,甚至有些希望徐元佐临难而退,再读个五七年的书,等十岁二十岁上再下场,文章大约也就能看了。

不过若是那样,如何好意思沾染人家神童作幼学的利益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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