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颐不敢置信,要杀她的是一个日本人,而救了她的竟然也是一个日本人。 .
而那个日本人曾经也想杀死她,也差点便成功了,这正是最妙的一部分。天理昭昭,因果循环啊。
“你为什么要……”庄叔颐的话语才半截便被打断了。
“我只是为了还你,爱银说我应该要还给你。现在我还给你了。我们……两不相欠。是,两不相欠。”那个名为鹤的日本女孩说完这句话,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庄叔颐站在那里望着她离去,然后哆哆嗦嗦地挪开脚步。她实在是有些了年纪,竟连反抗也不像个样子。但是她母亲四十多岁依然能提枪马,耍得虎虎生威,等闲没练过武的人休想近她的身。
若是她母亲在这里,一套拳法下来……不,她不能再想那些过去的种种了。越是想起,眼的酸楚便要满溢出来了。
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打断了庄叔颐的愁绪。现在可不是发愁的时候。她的命还攥在别人的手里呢。庄叔颐拔腿便要逃。但是她那灵敏的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抓取那不该看的东西。猩红的颜『色』黏腻又绵软,粘在她的视线里,怎么也甩不脱。
“哇哇……”那细小的孩子的哭声从阴冷处传来,小小的虚弱的,像一根小草,被火烧、被车碾,绿屑碎碎地落在泥里,根却牢牢地扎在泥土里,一个不留声又冒出了生机勃勃的小尖尖。
被自己的亲妈、被那恶毒的命运狠狠地抛弃,即使如此,他竟然还活着。自己的血、母亲的血一层层糊在脸,那孩子哭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不出几刻钟,便是那口气也该断了。
庄叔颐故意地不去看他。他是那日本女间谍的孩子,他也是敌人,即使死了也是活该。她的国人她的孩子又何止是一个两个,死在那些丧心病狂的敌人手呢。
他该死!
可是庄叔颐是挪不开脚,她是没有办法,她是……纵有千百万种理由去诉说他的罪孽,仅有一个便压倒了所有。
他是一个孩子,活生生的孩子。
庄叔颐低下头,悠悠地叹了口气。
“老师回来了,快去叫程医生出来。”陈元在门口焦急难耐,看见庄叔颐的瞬间眼睛都亮起来。
“什么,师娘回来了吗?柳官,快去把老师叫回来。”俊生在家看管着众多孩子,若不是别人实在是管不住这一家子的孩子,他非得亲自冲出去寻师娘不可。
“不用了,不用了,老师和师娘一起回来了,快去拿热水,起个火盆,师娘全身湿透了。”柳官一路快跑过来,差点给门槛绊倒,站起来连气也不舍得多喘,冲进屋子里找衣服。
庄叔颐全身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缩成一块被扬波裹成一团抱了进来。
孩子们齐刷刷地围了来,披衣服的披衣服,递姜汤的递姜汤,举火盆的举火盆,七八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生怕她哪里受伤了。
庄叔颐温柔地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也没有漏了担忧她的学生们。“我没事,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陈元轻轻捏了捏老师的手『摸』过的头发,心有些许莫名的触动,但是一闪而过,叫他未能察觉到。“老师,您没事好了。”
孩子们也是七嘴八舌地答复,以为她没事,都高兴得眉开眼笑。直到扬波皱着眉头推开他们。“快去找程医生,她是个傻的,你们难道没有眼睛吗?”
这时,孩子们才发现她怀的异样,还有那不寻常的血『色』。
庄叔颐腹的伤看起来并不严重,却叫她吃了好几个月的流体,荤腥更是严格挑选才能入口,稍微难消化的都被剔除了。
别的没什么,伤口痒痛是正常的,庄叔颐这么些年受过的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了,并不难接受;好几天不能下床也很正常,受了一夜的寒『露』,发烧不说,腿也在连夜奔逃受累了,不下床才舒服呢。
但是吃不了重口味的东西,这可叫她受不了啦。
“我要吃烤鸡、红烧肉、牛肉汤……”庄叔颐在床叫着打滚,被扬波一手镇压。
“其他的不行,牛肉汤问问程医生,如果可以,我给你……”扬波可怜她脸颊都瘦了一圈。
“炖一锅?”庄叔颐两眼放光地望着他。
“可以。”扬波故意逗弄她。
“真的?”庄叔颐搂着扬波的脖子,吻了又吻。
“真的,我给你炖一锅,然后你只能喝一碗。”扬波忍笑道。
“哼!”
日子总是这样过的,不管是苦辣酸甜,总也是熬得过去的。只是如今的,往日苦楚千万倍罢了。但是再苦也还是过得下来的。
火车从远处来,带来各式的物资,还有噩耗。
庄叔颐给孩子喂完羊『奶』,哄了两声交给了俊生。“俊生,你叫柳官他们看着行了,你快去读书吧。”
“没事,我先把云生放床走。师娘你课要迟到了。”俊生起先还有些孩子气,现在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也渐渐地从前懂事了。
“糟糕,都这个时候了。快去叫柳官来看着,别叫他掉下去了。”庄叔颐赶紧装了书包,出门去了。家的孩子们不舍得地拿着东西缀在庄叔颐后面,送她出了街口,才恋恋不舍地回家来。
“师娘,早点回来了啊。”
“好啊,我会给你们带花生酥的。”
庄叔颐笑嘻嘻地挥别了他们,去课。课她是再熟悉不过的,虽说早先还爱瞎胡闹地出些新,但是近些年来她已经稳重多了,知识也要扎实够了,跟教授们反复推敲后,才肯吝啬地拿出来课。
“野菜,在路经常能看见,多了解一些也能有助于解决燃眉之急。其《诗经》有言……”庄叔颐说得兴起,想拿粉笔在黑板书写要点,却发现盒子里面搜寻半天也没找着个指头长的。她只好悻悻地收了手,继续说。
底下的学生们看了,立即给她支招。“老师,老师,用树枝绑着好了。一堂课朱教授也是这么干的。”
庄叔颐听了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招可真是厉害。去,给我找根树枝来。”她正笑呢,外头跑来了一个大汗淋漓的报信人。
“老师,老师,您老家来人了。说是您的表弟。”
庄叔颐心大喜。“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