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流瞥了楚宁一眼。
尽管年齿悬殊,身份悬殊,但就算是他,心中也没来由一阵眼热。
云清流转过身来,对澹台洵言道:“敢问澹台真人……眼下楚宁道行尚浅……”
澹台洵摆手道:“孔陆大道尊立下的制度,谁敢违背?”
“我与楚宁虽有师徒名分,但是当面教导点拨,授以职司,无论如何,也是他成长至妙谛境以后的事了。在此之前,自然是按照万古成例,令其在宗门方国之内,逐步成长起来。”
云清**神一凛,立刻道:“澹台真人放心。楚宁在我铸剑门一日,本门必会悉心照拂栽培。”
澹台洵笑道:“正要你这一句话,某就放心了。”
旋即自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丢给楚宁,道:“有了此物,可为你节约九年时间。”
楚宁伸手接过。
云清流等四位,张口不能合拢,显然震惊非常。
今日所遇见的事,已经足够离奇。他们也应炼出一副“见怪不怪”的麻木不仁了。
但是此物,依旧令四人不得不震动——
破尘丹!
铸剑门每年在九国招收的仙道苗裔,约莫在三百人之数。这三百人中,通过“锻尘修”预备阶段的温养磨炼,九年后能够真正踏入修道行列的,不过十分之二三。
而眼前这一粒丹丸,却能够抵尽九年之功。
当日服下,一至三日后便多出一位真正的练气一重境修士。
并且服丹者根基之雄厚,筋骨血肉之圆满无暇,远超通过九年锻尘苦修破境者。
道途一开始,就领先在起跑线上。
此丹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妙谛丹王”。
意思是此丹虽然只是供尚未入道之人使用,看似层次很低。但是自妙谛境以下的所有丹药,却再无一种价值能够超过它的。
楚宁立刻明白了这是何物。
以他的沉着冷静,此时也不由浮起一抹激动。
没有九年琢磨过渡,此丹服下,转眼便是修道人矣……
但是楚宁立刻想到一事。
心中下定决心,楚宁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师尊容禀。弟子有一胞妹,同样觉醒肋骨。今年七岁,三年以后方得入道。弟子心中隐然有感,吾妹天资非浅,似非俗流。恳请师尊再赐一枚丹丸。”
楚宁也知,这番话说出口,或许在旁人眼中,自己有得寸进尺、不知进退的嫌疑。
但是想到楚雨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他别无选择。
云清流等人,眼睛瞪得铜铃大小。
澹台洵哼了一声,果然有些不悦。
两人四目相对。
楚宁不闪不避,目光清澈。
忽然,澹台洵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道:“提出要求之前,为何不先开瓶看一看?”
同时神识传音进入楚宁脑海:“逗你玩呢。”
楚宁一愣。
立刻拔开瓶塞。
却见其中三枚龙眼大小、紫光湛然的丹药,聚作一团。
原来此丹性沉,瓷瓶晃动之时,并不发出声响。
楚宁面颊上微微一红,摸了摸鼻子;然后才真心实意的出言道谢。
冯紫英心中一宽。
楚宁辩才无碍、棋力惊人姑且不提;遇见堂堂一洲之主,却也神色自若。几乎让冯紫英以为杵在这里的并非活人,而是活脱脱一个妖孽。
直到此时此刻,他略显局促稚嫩的反应,才真正像个十多岁的少年。
澹台洵忽然一笑,缓缓向着“特选会”主座之上行去:“且看看你考核的成绩如何。”
他在空中俯瞰,辨的清清楚楚。
方才棋盘两端对弈者,正是冯紫英和楚宁。
只是澹台洵往棋盘上一望,不由一怔。
急抬首望天,确认方位无误。
诧异道:“你执黑?”
楚宁点头。
澹台洵脸色一沉,有些不悦。
但是他自然不会拿楚宁如何,只是望向冯紫英的目光有些不善。
如今下宗的“实行道”考辨,竟敷衍如此?
冯紫英哪里不知澹台洵之意,连忙道:“真人容禀。晚辈忝任下宗副掌门之位,敢不竭心尽力?只是大道尊慧眼如炬,楚宁果真天纵奇才,棋力深不可测。晚辈实不能敌。”
冯紫英大袖一拂,将棋盘之上黑白棋子扫净,然后从第一手开始,重新复盘一遍。
十余手后,澹台洵面色微变。
不多时,复盘完成。
澹台洵却皱眉沉吟良久。
约莫思索了足足一刻钟,澹台洵将棋盘上最后着手的几枚棋子提取,拈起一枚白子,在一路一“扑”。
口中道:“如此,白棋可战。”
楚宁面露佩服之色。
这一手正是局部的正解。只是这一手送死一子,十分不易想到。前世中这一手乃是国手局后研究出来的结论,大赛中作为“飞刀”使出。而澹台洵竟在如此短的思考时间内,就发现了这一手。
冯紫英再三体会,也看出门径。
这一手送死,黑棋如吃掉,便会在接下来的对杀中自紧一气。若自己实战走出这一步,黑白双方当是两分的局面。
澹台洵心中感慨,看向楚宁的神色,便有些不同了。
眼前这小子,看似根骨资质并不如何出色。但是只凭在数十手复杂变化中精准对杀的棋力,才器上便是惊世骇俗的天资。
看来人元大能的眼力,果然在自己之上啊!
沉思有顷,澹台洵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招了招手。
云清流立刻上前,恭听示谕。
澹台洵沉吟道:“铸剑门作为楚宁的入道修持之地,有成例在前,某也不会改弦易辙。”
云清流连声称是。
澹台洵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不过某若是费些周章,更改楚宁的属籍,未必不能做到。”
云清流面色一变,急忙道:“真人……”
澹台洵伸手一止,笑道:“但是某并不打算这么做。”
云清流擦了擦额头冷汗。
澹台洵悠然道:“其中分别,你明白的。”
云清流打点精神,正色道:“真人垂青,晚辈怎敢相负?真人一万个放心。楚宁道途之上,本宗必竭尽所能,绝不会稍有懈怠。”
澹台洵的意思很明白。
楚宁,在铸剑门修道是确定无疑的;但是是否保留铸剑门弟子身份,却是两说。
澹台洵可以保留楚宁的铸剑门弟子身份,也可以更换属籍。
二者差别巨大。
一旦更换属籍,楚宁就算仍在铸剑门修行,但是其身份便相当于一个“挂单客”。
日后楚宁一飞冲天,与铸剑门也只是露水之缘,而不能说他是“铸剑门弟子”。
这份大因果,就与铸剑门无缘。
澹台洵为铸剑门保留了这个机会。
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澹台洵又取出一块黑色虎头令符,交到云清流手中:“若是有事,凭借此符,去龙武方国封凌青。他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封凌青,龙武方国国主。
云清流大喜,立刻将令符接过,小心翼翼藏在袖中。
澹台洵对楚宁一笑,道:“我当年自练气一重境始,修炼到妙谛境,前后历时六十四年。贤徒,再相聚需得几日,就看你的了。”
长笑一声,澹台洵纵遁光而起。
天穹之中,一道紫芒复现!
众人一齐恭送,拱手遥望,足足有半刻之久。
半刻之后,气氛忽然有些沉寂。
云清流、冯紫英、邵常韵、任清平四人。各自对视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再望向归无咎的眼神,不是奉承,热情,反倒更像是……
敬畏!
四人都是年老成精的人物。
方才一洲洲牧亲身降临,他们有些乱了方寸。
但是现在心情平复,冷静下来,立刻发现了许多问题。
澹台真人这一趟出行,分明是专程为楚宁而来。
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认识楚宁,而是凭借姓名和暗号交接。
而且来去匆匆,急迫如此。
另外,师尊对于弟子,就算内心深处再看重再期待,当着外人面,也不能太过纵容。以澹台洵的道行城府,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方才关于楚宁属籍的一番敲打,并赐云清流以令符的恩威并施。怎么看也应当背地里进行,不应当面来做。
再者说。
四人骤见一洲洲牧,虽然失态,但并不觉得丢人。无它,双方地位悬殊尔。
但楚宁一个尚未入道的少年人,就算心理素质再好,也难以想象,面对一位距离万古巨擘境仅有一步之遥的大人物,能够从容如此,甚至还有心玩笑,讨价还价。
似乎……他早就胸有成竹。
除非……
四人心中,浮起一个不敢想象、却又萦绕不去的念头。
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个确凿的理由,支撑这个念头——
掐指一算,大真人境界,动用千倍洞天界环,自正元洲陆部洲大会所在,全速遁至铸剑门,正好需要五天半的时间。
今天是三月二十一日。
五日之前,是三月十六日。
这就像极了传说中的大人物在那里相见打了招呼,然后……
云清流望了冯紫英一眼,淡淡道:
“特选会未完,请冯师弟继续主持。”
冯紫英拱手应下。
云清流蓦然转身,来到楚宁面前,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楚宁。云某带你去转一圈,为你择定洞府。”
一宗掌门亲自带刚入门的弟子选择洞府,无疑铸剑门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并不觉得惊讶。
包括楚宁自己在内。
楚宁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有劳云掌门。”
云清流来时,乃是急驾遁光,未取法器。此时他把手一抖,现出一只四翼铁风筝。
一老一少,踏上这奇异载具,随风而起!
不一会,两道身影渐渐变小,只留下特选会上诸弟子无限神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