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样!”楚少颖不想接受白小琪的施舍,这样会伤害他小小的心灵,毕竟接受一个女孩子的施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白小琪按住楚少颖的手:“我知道你的尊严很值钱,但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把围巾给你,需要多大的勇气,你也该算一算吧。”
“你……?”
“如果被你拒绝,我丢的面子可就不小了。”
“好吧。”楚少颖这才勉强接受,把围巾的一半围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半围在了白小琪的脖子上,说了声“谢谢”。
在背风的角落里,二人又开始了他们漫无边际的谈话。
“我就像石头。”白小琪捡起了一块石头,“而你就像一块玉。玉是石头中的君子,石头是玉中的小人。石头是最廉价的玉,玉是最昂贵的石头。”
“石头有石头的好处,玉有玉的不好处。石头不怕病魔,不怕碎。可玉呢,捧在手里怕掉了,摔在地上怕碎了。”
“醉世的酒,灌入石头的胃里。它变成了玉,被带入花花世界里,又灌入醉世的酒,它宁愿变成石头,被深深地埋进地里,永不再出来。”
“好诗!”楚少颖鼓了鼓掌,“你怎么会有这种千古伤心的情绪呢。”
白小琪打了个喷嚏:“你不觉得这说的就是我自己么?”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高出同龄人的感受呢。”楚少颖一直想问这句好,只是每次见到她都忘了问,此刻想起,便问了出来,“如果只看你的作品而不看人,我会以为你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只有在现实中过得不那么如意的人,才会徒增许多感慨来。”白小琪蹭了蹭发痒的鼻子,“你说得也对,我人很小。可是我的心已经苍老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
楚少颖才刚问完这句话,下课铃声响了,白小琪灿然一笑:“跟你说着玩儿的,我的那些感慨纯属无病叫唤,你别往心里去。”
白小琪把围巾全部给楚少颖围上,说了句:“我还有事。”而后,她忙不迭离去。
看着她那轻快的身影,楚少颖突然想起张小强来,这俩人怎么都那么善变呢。
与白小琪认识好几年了,楚少颖渐渐发觉,他认识的这个白小琪已经在慢慢发生变化了,但要说她哪一点儿变了,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而楚少颖没有发觉的是,这个天天与自己形影不离的自己,也在悄悄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
邪不压正,这句古话说得没错。也不知是哪一天,是用什么方式,警察竟然得到了苍龙帮所有成员的名单。他们惊奇地发现,一个三百余人地帮派,学生竟达到了二百八十人之多。
警察通知了校方,把所有学生聚集起来,用激光洗掉了他们手臂上的纹身,并请来了镇上远近闻名的警官在全校开展法律教育。
而苍龙帮帮主畏罪潜逃,不知去向,至今尚未被抓到。
这一天,那位警官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给大家灌输法律知识。楚少颖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自己没有一时脑热去参加苍龙帮,不然不光手臂上要留下伤疤,回家后,爸爸肯定得把自己大卸八块。
时间很快到了七年级的下学期,有些发育得早的女生,身体已经在慢慢发生着变化,这使得男女的性别开始出现了差别。
柳永的信又寄来了,在他的信中,他第一次提到她和佟小蝶的关系,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们已经跨过了暧昧不明的时期,成为了精神上的情侣。只要他和佟小蝶见一面,他有百分之百的希望得到佟小蝶的爱……
看到了这些话,楚少颖像听见了一记雷鸣,炸得耳朵嗡嗡作响。他一个人躺在学校后操场不远的草坪上,身体呈一个“大”字压在黄绿相间的小草上。
他孤独地望着天空,一群白色的大鸟从寂静的天空划向更深的寂静。
眼泪以双目为媒,悄没声息地划过脸颊,正午那刺眼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啊……”楚少颖在心中发出一记无声的呐喊,使得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楚少颖的悲伤从那一刻持续到无限远,他真想写信离间二人的关系,但这样一来,肯定会伤害到佟小蝶,他便打消了这种念头。
悲伤的力量是强大的,处在悲伤中的楚少颖万念俱灰,老师布置的作业根本没有做多少,并不是他不想做,而是根本做不下去。
苍龙帮被打压之后,沉浸在恐怖气氛中的小镇安生了许多。这天星期六下午,所有住校生回家,明天再回来。
楚少颖带着一大包作业,准备趁着回家的时候把作业全部补上。
回到家里,心中还是很烦乱,书不想看,作业也不想写。百无聊赖之下,他来到了青草坡上,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种的那棵树,它还是那么瘦弱,那么矮小。看着它,楚少颖徒自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来。
他朝远处看了看,那个青草池塘经风一吹,泛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池塘边,有一座两米来长的木桥深入池塘里。
楚少颖来到木桥上,只见绿色的浮萍平铺在水面,一片片荷叶从水里冒出来,透过浮萍与荷叶的间隙,可以看到偶尔有一两只鱼儿轻轻游动。
“啊……”楚少颖大声喊到,声震四野,惊起远近的鸟儿扬起翅膀乱飞,虫儿逃走,水中地鱼儿迅速摆动尾巴,消失无影。
“暗恋是愚蠢的!”耳边回想起白小琪说过的话。
不是我没有表白,而是自己已经表白过了,那层表白的意思被对方以另类的方式抹平,再说了,佟小蝶是谁,他楚少颖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去追求人家。
如果小黑还在的话,那该有多好,自己至少有个心理寄托,有个安慰。
天上下起了细丝丝的小雨,打得水面泛起了涟漪,楚少颖想起了自己曾作的那首五言诗:浮萍着绿衣,芙蓉姣欲滴。雨打鱼儿惊,出水戏涟漪。
楚少颖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回到了家里,爸妈早已经回来了。楚少颖不吭不响地回到了家里,因为是住校,每个星期只回一次家,爸妈对待楚少颖的态度极好,做了两个楚少颖喜欢吃的菜。
雨,渐渐大了,烦乱的雨点敲击着人的心弦,左右着人的爱恨情仇。
楚少颖扣上卧室的门,一头扎进了被窝里,一直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此刻,他只觉心中被塞进了成团成团的棉花,开始还好,胸腔很大,软软的棉花轻轻摩挲着胸腔,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充实感。但随着更多棉花的涌入,就像气球慢慢变大,很快便接近了爆炸的临界点。但每当胸腔快承受不住的时候,就有一些棉花被排泄了出来,简短的放松后,又有大团的棉花被塞进去,再次饱胀起来……就这样重复来重复去,楚少颖被折磨得无可奈何,折磨得精疲力尽。
但他还有大把大把的作业还没有写完,他要对这些作业负责,他不能任由情绪摆布。
许久,爸爸敲了敲门,喊了两声“吃饭”,楚少颖没有回答,爸爸见他沒答应,以为他睡着了,便没再敲了。
天快黑的时候,楚少颖才起了床,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你眼睛怎么了?”妈妈看到,改变了一向对自己不闻不问的政策,带着某种意味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楚少颖去了厨房,翻了一下锅碗,饭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没办法,肚子饿了,楚少颖便拧开煤气灶,下了一碗面条。家里只有油盐,别的佐料一个也没有,这锅面条本不太好吃,但楚少颖实在饿了,囫囵吃了一碗,才回到自己的卧室,而此刻爸爸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楚少颖把门拴上,掏出作业本,开始认真写作业。但电视的声音把本就烦乱的心搞得更加乱糟糟的,“小声点儿”,楚少颖用了鸡鸣狗叫一般的声音对着客厅吼了一声。
可爸爸不管他,依旧看自己的电视,电视里的男女主角的表白使他的心乱到了极点。
楚少颖太难受了,这难受战胜了胆怯与理性,他开了卧室的门,对着爸爸大吼了一声:“看什么电视,你没看到我在写作业吗。”
“咦?”爸爸放下电视遥控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楚少颖,“你翅膀硬了!”
“我要写作业,你别看电视不行吗?”楚少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了几乎能掀翻屋顶的声音大吼着。
爸爸走到楚少颖身前,用碗大的拳头在楚少颖身上捣了两拳,这两拳的力量颇大,楚少颖被打得后退了数步,仰面倒在了床上。楚少颖用被子捂住头,一动不动地倒在床上。
爸爸轻轻摇了摇他,他没有理,爸爸便把门关上,任他做什么。
在爸爸的记忆里,这是这个稚嫩的少年第一次公开反抗自己,从儿子那胆大的表情和勇敢的说辞,他才开始觉得,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再不能把他当孩子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