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反射性的,竹言蹊手指往里扣缩了一下,又很快舒张回原有的弧度。
也许是心理刺激过强,他甚至能依稀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微弱体温。
好在铃声持续不久,没有连带着把他的心跳震到同频。
课前炸锅似的喧腾被荡平殆尽,满教室的学生视线集中,齐刷刷照向此时唯一站着的谈容身上。
竹言蹊小小地缓了一口气,跟着抬头。
从他的角度,能够真切看清男人英挺的下颚线,以及喉间轮廓明显的喉结。
“在正式上课之前,我们先共同解决一下大家课后反应的遗留问题。”谈容平视前方,淡然开口。
随着字节的吐出,男人的喉间也开始轻微震颤。
修长的颈项和滚动的喉结,青蓝的血管脉络隐约绰绰,这画面在竹言蹊看来十足的性感。
他被由上往下洒来的雄性荷尔蒙袭了满脸,胸腔里的心脏强力跳了一瞬。
这一跳才要止住,谈容说完又敛了下巴,替他翻开按在手边的那本教材。
竹言蹊手离得近,纸张翻过时难免蹭到他的指尖。
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谈容已经将书后挪一小寸。
翻到指定的章节,又把前面的页数压在书下,重新摆在竹言蹊面前。
完成最后一步,谈容按亮手中的激光笔,退回讲台。
大显示屏上投放出专业方向的几道问题,按照逻辑顺序先后排列,都是学生们课后向他提出的一些想法。
他结合其他学生的补充设想,占用短短五分钟时间,简单扼要地启发提点,确认大家没有疑议后,真正进入本课时的教学。
竹言蹊坐在“学霸专座”,没有面朝讲台偷玩手机的勇气,只能装模作样的记两笔ppt上的内容,再煞有其事的翻几页谈容给他的教材。
谈容书上的批注很多,每小节的案例讲解基本都是他另外自加上去的,完全没有跟着原版的老步调走。
部分句式拗口的定义也细心改过,一切以学生们的理解能力为主。
竹言蹊看着那些骨气洞达的萧散字迹,心说难怪谈容的课程评价会高到那个程度,他要真是对方的学生,他肯定也会喜欢这样的教学节奏。
心里这么想着,竹言蹊托腮往讲桌瞟了一眼。
谈容恰好停下说话,黑深的眼睛古井无波,从教室左边缓缓谛视到教室右边。
察觉到竹言蹊的偷瞄,谈容降平视线,同他对视两秒,嘴边似笑非笑。
竹言蹊刚才只顾着研究书上的批注,也没留意听谈容讲到了哪里。
他瞥瞥ppt,又瞅瞅谈容,再小摆幅地转动眼球,用余光瞧了瞧两侧。
第一排除了他自己,靠门靠窗的两列也挤坐了几位学生。
此时的他们有低头皱眉看书的,有凝神盯住ppt的,还有笔端抵嘴,一脸冥思苦想的。
总而言之,绝对不往谈容脸上看,也尽量不被谈容看上脸。
亲见其景,竹言蹊不由默然。
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是由于自己还在跟谈容互看,一时免不了心生逃避,不愿直面惨淡的现实。
“别害怕,大胆发表看法,说错了也不要紧。”谈容一开口,直接把现实怼到他眼前,“谁想尝试一下?”
你妈的果然是在提问!
竹言蹊后牙根登时咬紧,他捻了捻手里的书页,在谈容的注视下,慢腾腾地坐低了一些。
弱小,无助,还有一点可怜巴巴的委屈。
他真的是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啊!
谈容轻笑,冲他比出“请”的手势。
竹言蹊瞳孔地震,呼吸一窒,接着便见男人的手稳速抬高,最终指向他身后的座位。
谈容:“好,三排的那位同学。”
竹言蹊:“…………”这他妈。
坐在中间三排的男生推推眼镜,顶着全班人的希望站了起来,扬声说出自己的观点。
语速有点磕巴,用词不够严谨,不过经谈容引导之后,条理逐渐分明,层次也清晰了很多。
谈容示意男生坐下,精炼总结两句,末了嘴角突然一挑,鼻腔哼出一声轻笑。
别人或许听不清,但竹言蹊却捕捉得明明白白。
他托腮的手往上移走,改撑额头。
他严重怀疑谈教授刚才是在逗他,并且他似乎已经掌握了证据。
第一节课上完,五分钟的小课间如期而至。
封印暂时解除,竹言蹊互揉两手的指节,在桌下翘起今天的第一个二郎腿。
他掏出手机解了锁,收到陈嘉尧后排发来的微信消息。
陈嘉尧:[哈喽帅哥,去开水房接水喝吗?]
竹言蹊快速回了个竖中指的图片。
陈嘉尧贱嗖嗖的:[嘻嘻嘻,爸爸别气了,晚上我请你嗦酸辣粉呀~]
竹言蹊戳开输入法,头一个“滚”字没摁出来,余光瞄到讲桌后的谈容伸出手,拿过一小沓装订好了的打印稿。
那是陈嘉尧课前放上去的作业。
竹言蹊瞬间有了被老师当堂查作业的恐慌。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从包里摸出保温杯,毫不犹豫地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陈嘉尧凑巧刚从后门出来,抬腿追上道:“你怎么也出来了?不是说不喝的吗?”
“我说了吗?”竹言蹊颠了颠手里的杯子。
陈嘉尧完美还原图里的中指。
“你以为我想出来?”竹言蹊一把攥上去,不轻不重地掰了下,“谈容在翻你的倒霉作业,鬼知道你写成什么样子了,我可不想替你挨批。”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陈嘉尧连声讨饶,“我哪知道他那么严格啊,不然我上星期肯定什么事都不做,专门折腾那一项作业。”
“得了吧,那点儿时间还不够你打游戏的,给你一个月你也折腾不出花来。”竹言蹊撂开他的手,不客气地戳穿他。
冷天里的开水房极其热闹,可谓是学生课间的必争之地。
他们来得不够早,水房外排起了两列小队,在楼层尽头拐着弯,只留可供一人通行的走廊空间。
竹言蹊和陈嘉尧一左一右,双双排在队伍最末。
“学校也真是的,水房面积也不小,就不能多加一台开水器吗?”陈嘉尧探头往前看,“……我靠前面还有十二三个人,排到我们估计水都不烫了。”
“嗯,有道理。”竹言蹊低头刷着微博,随口敷衍。
他给好友圈里的一位cv点了赞,再想给对方评论一下,站在旁边的陈嘉尧跟触了电一样,倏地接连捣他胳膊。
“我听见你说的话了,先别碰我。”竹言蹊侧身躲了下。
“哥哥哥哥哥!”陈嘉尧用气音叫他,还在捣。
竹言蹊手机差点捣摔了,不由“啧”了声,没好气地瞪向他。
陈嘉尧偏在这时噤了声,十指握紧手里的杯子,脸朝墙面,像在躲着后面的什么人。
竹言蹊拧拧眉,刚想问他搞什么鬼,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来接热水?”
竹言蹊没料到男人会出教室,闻言心头咯噔一下。
他扭过头,强笑回道:“嗯……教室空调打的高,空气太干了,有点渴。”
老天爷爷,谈容小课间不是喜欢待在教室里的吗?怎么突然出来了?
“刚好,我有东西想给你,和我去休息室接吧。”谈容拍拍他的肩,穿过队伍留出的空隙,完全不给竹言蹊拒绝的机会。
竹言蹊瞧见他手里拿着那沓作业,脑仁疼了下,快走两步跟上去。
教工休息室也在楼层尽头,距离开水房不远。
不仅仅是老师课间的临时落脚点,也可以用来放置一些不便带进教室的私人物品。
“饮水机在那边。”进门后,谈容给他指了饮水机的位置,自己走到一侧的桌椅落座。
桌上放有一个皮质的公事包,是谈容课前存放在这里的。
竹言蹊拧开杯盖,让杯口正对出水口,偏头留意谈容的动作。
谈容从公用笔筒里抽了支红笔,将笔尖压在陈嘉尧的作业上迅速圈点,简略留下几个字,很快就写完收笔。
竹言蹊瞧得满眼惊奇。
不仅没有八百字的声讨小论文,还寥寥几笔写完了评语,看来陈嘉尧那孙子作业写得还行啊。事前说得那么凄惨,他还以为自己少不了挨训了呢。
竹言蹊接满了水,谈容也从包里取出一份软封文件夹,冲他招招手。
竹言蹊拧紧盖子,走到谈容身边。
“这是我整理的教育史框架。”谈容翻开,出示给他看,“大表格是思想史、实践史和制度史的整体脉络,原理、方法、题型预估,这些都统一放在最后了。你回去后可以大体看一看,虽然比辅导书上的内容少了很多,不过核心考点都包括在内了。”
竹言蹊看清文件夹中的考点汇总,眼睫轻轻颤了两颤。
国内外教育史是他最讨厌的部分,同年份不同国家的方案改革、同国家不同年份的思想方针,一团乱麻似的塞在脑子里,翻书都得查上半天。
竹言蹊曾经想过做份表格归纳,但是知识点太多太杂,短时间里填充不满,索性先行跳过,去背后面的章节了。
而现在,他跳过的内容,谈容竟然先替他做了。
“至于其他部分,你姑且当作常识积累,简单了解就行了。”谈容说完将文件夹叠在陈嘉尧的作业上面,一并递给竹言蹊。
竹言蹊接下来,掩饰有些不规律的心跳,笑着问他:“不用背其他部分的话,是不会考到的意思吗?”
“它们没有出题的价值,骗不到考生的分数。”谈容也笑,“至少在我看来,不会考到。”
他原打算课后联系竹言蹊,把表格送到自习室去。
既然对方主动来上他的课,课间给他再适合不过了。
“好了,你先回教室吧。”谈容把红笔放回笔筒,“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微信或者电话都可以。”
竹言蹊点头,道过谢转身要走。
单手按在门把,他却迟迟没把休息室的房门打开。
文件夹被小臂挡住,贴在胸口,被挤压成一道柔软的弧度。
竹言蹊手指掐掐门把,深吸一口气回头问道:“谈教授,你明天上午是不是有课?”
他又是明知故问了。
谈容答:“是。”
“……既然你明天也来学校的话,”竹言蹊顿了顿,“我能去东主楼的办公室找你吗?”
谈容一愣,张了张嘴,一时没发出声音,隔了两三秒才笑起来:“当然可以。”
他补充,几乎一字一顿:“我等你。”
“好!”竹言蹊抿抿嘴角,拧开门把,临走前冲谈容飞去一笑,放轻动作将门合上。
小课间所剩时间不多,他一阵风似的钻进后门,顺手把陈嘉尧的作业丢给他。
“小伙子,作业写得挺好啊。”竹言蹊心情也挺好,满是赞赏地抚摸他的狗头,“看不出你对学习这么上心,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没说反话吧?”陈嘉尧受宠若惊。
“当然没有。改你作业的时候,谈教授脸色特别好,肯定是觉得你作业完成的不错。”竹言蹊摸完他的头,拎着文件夹走去前排。
陈嘉尧险些被夸得飘飘然上天。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封面,连续三页都被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只有最后一段旁边留下几个潦草的小字:废话连篇,毫无价值。重写。
陈嘉尧:“…………”
他严重怀疑他哥驴他,“不错”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陈嘉尧:谁说谈教授改我作业的时候脸色好的?谁!
剧本:为什么脸色好你心里没点13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