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虚城兵辖阜——
“阿嚏!”
杨枭打了个喷嚏,紧了紧披在肩上的氅衣,望向窗外。
不知不觉竟已入秋,有道是‘多事之秋,灭迹匿端’,可眼下五岳各城皆是风起云涌、变幻莫测,也不知还能再安度几许时日。
出神之际,忽闻下属来报:“禀将军,御医张静之缉拿归案,现已压入兵辖阜暗狱。”
杨枭心下一紧,可算是找到这个罪魁祸首了,忙问:“可呈报城主了?”
“城主已经在暗狱了。”下属答道。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下属躬身而退。
杨枭拿起桌上的一本名册,一页一页翻开,目光扫过每一个名字,行至一格,忽地顿住,拿起朱砂笔,从上至下一笔勾划。
生死存亡归一簿,移山跨海亦难除。
既然有胆子做,想必也已做好了承受君王之怒的准备了吧!
......
碧虚城律法明定,轻犯关压在各郡县衙门里的监牢,重犯关压在庭辖阜监牢,而秘犯则被关压在兵辖阜暗狱。
暗狱和普通的监牢不同,地面和墙面都是暗红色的,每间牢房的墙边都有一道沟槽,而无论是审讯的密室还是牢房,都燃着一根手臂般粗壮的香柱。
如果说庭辖阜的监牢是通往黄泉的必经之路,那兵辖阜的暗狱则已经是幽冥鬼府了。
没有人在这里嘶吼,也没有人在这里哀嚎。
看守过暗狱的老人说,当你已经身在地府的时候,你不会再想如何才能出去,你只会想如何才能步入轮回往生。
梁斐桓此刻正站在暗狱的审讯密室内,身着乌黑布衣,袖口挽起,长发随意地高高束起,若非是在这阴诡暗狱之中,走在街边,别人定会以为是邻家沽酒打鱼的少年郎呢!
墙边立着高柜,格子里是大小不一的陶瓶土罐;柜子前是宽桌,桌面上是参差不齐的斧钺刀钻。
屋内的石柱上绑着一名花发老者,低垂着头,四肢各钉着一枚铜钉,在腕边缘穿皮而过,衣着尚还规整。
梁斐桓从桌上取了根银针,来到老者身边。
伸出自己的手指,刺破表皮,鲜血渗出,然后在老者钉着铜钉的腕上一抹,只见那老者干瘪的皮肤下,数十粒红豆大小的滚珠快速游窜,穿过四肢的钉孔纷纷掉落在了地上。
“再怎么说也是赵煜晗和余霏燕千挑万选的人,怎么连个小姑娘都不如?”梁斐桓万分鄙夷。
“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便生生世世......都脱不开这人间炼狱。”
老者吊着一口气,瞳孔上翻,似是已经死了一般,可就因为这口气吐不出也咽不下,求生而不得,求死亦不能。
“我不想知道你是如何勾结赵煜晗将人替换的,我只想知道那名侍女去了何处。”梁斐桓冷冷开口,阴狠的目光比桌上的任何一件刑具都让人望而生畏。
护城军从七夕当晚便开始全城追捕张静之以及其他共犯,可时至今日也只找到他和两名小厮,而当日随行的一名侍女却不见踪影。
此外,余府抄家发配下人时发现,余霏燕的贴身侍女也不在府中。
“我......我实在不知......”张静之嘴唇微颤,仿佛发出声音的不是他本人,而且他的魂魄。
梁斐桓的面色更加阴寒。
张静之在御医馆任八品书尉已有多年,因医术平庸,眼看就要告老还乡也未能晋职。
关键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整日赌博吃酒,耗尽家产,被他送往老家,却也是无所事事,混吃等死。
张静之便想多为儿子挣些钱财谋个生计,这才想到攀附侧辅余延韦,可因年龄过大又无所长,也一直不得重用。
于是余霏燕和赵煜晗密谋之时便想到了此人。
张静之见赵煜晗出手阔绰,哪还管会有什么后果,只怕当时让他直接刺杀梁斐桓,他也未必不敢。
更何况赵煜晗答允他如果发生不测,会安顿好他的家人。
梁斐桓走到桌边,打开一个布袋,从里面取出一根短棍一样的东西,伸到张静之眼前。
是一截断指。
指尖有一条弯月一般的伤疤。
张静之的瞳孔骤然放大,但仍向上翻着,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你……是你!你杀了我,我儿子!”
语毕,张静之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吱吱锯木头的声音,四肢因愤怒而不停地颤动,钉孔被扯得细长,流出浓稠的暗红血液,松弛的皮肤被拉伸开来,就像一副老化的橡胶手套。
梁斐桓将断指随手一扔,就见那截断指撞到墙上后又掉落在了沟槽里,浸在血污中,活像一只巨大的肥蛆。
“我不屑杀一个废物,要怪也只能怪你信错了人。”
梁斐桓转身踱步到桌前,随手翻看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他赵煜晗在翼望城尚且作不得主,在我碧虚城还真以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吱咯咯咯......是......咯咯咯......”
张静之已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但他头脑依旧清醒,触感也清晰如常,四肢传来的痛感丝毫没有缩减。
可他仍然恨不能立刻扑过去掐住梁斐桓的脖子,逼他说出杀死他宝贝儿子的凶手。
梁斐桓扭头看了眼张静之,转身走过去,伸手握住他的脖子,像摆弄出了故障的木偶一般,左右瞅了瞅,随即厌恶地甩开手。
“你就安静地待在这儿,好好动动你那废弃多年的脑子,思考一下,到底是谁更有理由要你那废物儿子的命。”
梁斐桓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密室,过道尽头的入口处,杨枭正秉烛而待。
“参见城主!”杨枭俯首躬身参拜道。
“免礼吧。”梁斐桓拍了拍身上的香灰烟气,“这人一旦上了年纪,真是无趣多了。他儿子可安排妥当了?”
“已经押送至西郊了,也指派了人手暗中监视。”杨枭回道。
“那就等着吧!赵煜晗心思细腻,当是不会遗漏一分一毫的细节。”梁斐桓皱眉沉思道。
杨枭细细观察着梁斐桓的神色说:“现在张静之这条线索已经断了,要想找到那名侍女,只能从余霏燕入手了。”
却见梁斐桓轻嗤一声,“哼!问不问都是一个结果。”继而看向杨枭正色道:“下个月我要亲自去一趟襄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