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仙界讨论得最激烈的事,就是东山华阳大帝等了五百年那个人终于要飞升了。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喜极而泣,并非他们和华阳大帝亦或是那个飞升的人感情多好,而是华阳大帝等的人飞升了,那他很快就可以办道侣大典。办完了道侣大典,他就再也没有借口四处打秋风,给他道侣大典添置物件。
东山华阳大帝,原名傅长陵。
早在六千年前,他就接近天道,那时他名为叶澜,乃下界一个强悍剑修,按着当时他的级别飞升,到了仙界,大约能成为一位颇有威望的道君。
仙界之下,有三千小世界,小世界之中的人若于脱离生死轮回,就需飞升至上界,而一旦有人飞升,仙界就会打开天门,迎接下界之人上来。
当时仙界天门都打开了,接引仙使也准备好了,甚至于,见面说些什么,大家都想好了。
谁知就在那时候,天门突然关了。
叶澜本就身负重伤,又不能飞升,于是在下界就入了轮回道,重新投胎去了。
这一番变故让众仙诧异不已,这数十万年也没见过这种风格的。
于是由天帝领头,让众人推算半天,终于是推演之数学得最好的司命星君抬起头来,说了一声:“他完了,他反了天道。”
“如何反了天道呢?”有人好奇。
司命星君叹了口气:“他竟将下界劈成了两半,一半名为业狱,一半名为云泽,让业狱用灵气供养云泽两百年。”
“我听闻如今下界大战之后,生灵涂炭,他未将业狱赶尽杀绝,只要两百年灵力,倒也不算过分。”有仙家思索着,“这又如何反了天道呢?”
“问题在于他的弟子,”司命星君叹了口气,“未曾遵守他的意思。他不解开业狱的封印,这便是两界大劫。云泽日后命数如何,也不可知了。”
“那这位道君呢?”
“完蛋了吧。”
这位被司命星君认定完蛋的道君,大家几乎都忘了。
谁知道,三千年后的一天,神界地动山摇,立在云浮山上的《诸神谱》突然大亮,一瞬之间增加了十六个名字,其中三个名字直接挤进了第一排,分别为:
东山华阳大帝傅长陵
东海岁晏道君秦衍
南山通真道君江夜白
仙界一片哗然,不等众神反应过来,就看父神庙中突兀升起了一尊石像,同天界九帝并列,成为第十方帝君。
有小仙问,这第十方帝君乃何方神圣?
司命星君掐指一算,扭头看向众仙期待的眼神:“还记得三千年前那个完蛋了的叶澜吗?”
众仙大惊,随后就看司命星君点头:“没错,就是他,他又飞升了。”
飞升这事儿,也讲级别。
有吃了颗金丹就飞升的,这种纯属运气好,上来也就是当个普通居民,有个山洞当道场就算不错。
也有是参悟了自己内心某些信念飞升的,这种要高级一些,一般修士飞升,走的都是这种路子,上来能有一点官职,干点活儿。
还有是参悟了自己内心,又干了点推动世界的事儿,这种就厉害一些了,算有功德之人,譬如某些门派的老祖宗、某些在国运交替之间替天道行事的修士,这些人飞升上来,有官职、有道场、还能在人间设立庙宇,受得香火。
而第三种人,根据他们所行善恶的大小,所受功德的多少,又会位列仙班中不同的位置,其中能称为帝君的,那便是有近乎创世的功德了。
这仙界存在数十万年,帝君也不过九位,如今突然有了第十位帝君,大家都激动起来,想要一窥这新帝君的佛山真面目。结果下界查探了一番,发现这位帝君功德未满,还不一定飞升,要看他新开辟的那一界之人是否受得他所传递的经书感召,所积攒的功德能不能形成足够的灵气,让他复活飞升。
于是众仙开始等待,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所有人几乎都忘了这回事儿,结果两千四百九十八年后,仙界轰隆隆又是一阵巨响,东极之地突兀升起一座高山,形成了一座道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必然是那位华阳大帝要飞升了!
于是众仙赶紧去天门门口等着,等了许久,就看见天门门口有光束缓慢形成人形,一个青年站在天门前,有些茫然看着天门。
他身上独属于天道的威压尚未收敛,众仙跪了一地,傅长陵就在这一派恍惚之中,听着仙君们唤了声:“恭迎华阳帝君。”
傅长陵在仙界,花了大约一个月的功夫,熟悉了整个仙界,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没死。”傅长陵肯定回复,与他已经算是朋友的司命星君笑起来,“帝君参破天地运行之规律,有救世功德,早已超脱于生死之外了。”
他早已是不死不灭,只是因为供养两界,灵气不足,所以一直寄托于神像。
他在神像里呆了两千五百年,他在秦衍修给他的庙宇之中,一直注视着秦衍,整整两千五百年。
他以为自己会在那里呆到烟消云散,却不想竟就这么飞升了。
“那……”傅长陵迟疑了片刻,“我……我那些朋友……”
“只要云泽灵气足够,有救世功德,自然都会飞升上来的。”
得了司命星君的话,傅长陵放下心来,打从那天起,他就一直开了窥视镜,在自己的道场宫殿内看着下界的秦衍。
他不能下界,也不能去同秦衍交谈,这是秦衍修道的路途,他不能去打扰。
就像所谓天道运行的规律,其实十分简单,可若是被别人告知,那就不算参破,因为一旦为人所知,哪怕遵循天道法则,却也已是有了目的。只有自行参悟,自行向善,才是天道所认可飞升之人。
于是他每天都看着秦衍。
期初看他一个人布经讲道,看他一个人游历千山万水,他会难过。
明明人就在身侧,近在咫尺,他却触碰不到,甚至于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成功,能不能飞升,等待于他,是一场莫大的折磨。
他看到了衡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为秦衍的养子。
他很孝顺,认真照顾着早已心至暮年的秦衍。
只是衡道不了解秦衍,他心中的秦衍,是一界之主,是父亲,是长辈,是云泽的天。
他心里的秦衍无欲无求,没有任何喜好。
于是秦衍总一个人过生辰,一个人行走,看得傅长陵又气又恨,捡这么个孩子回来,就是用来当装饰的吗?
看了十年,傅长陵终于忍不住,将衡道灵识召入上界华阳道宫之中。
衡道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只觉灵气充沛得惊人,他惶惶然走在一片白雾之间,随后就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前方。
衡道知道这一定是高人召他入梦,于是他赶忙行礼:“晚辈衡道见过道君。”
傅长陵对他照顾秦衍的水平很不满,就“哼”了一声。
衡道冷汗直冒,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敢问是哪位前辈召晚辈入梦,所为何事?”
傅长陵眼皮一抬,冷声道:“我是你爹。”
衡道吓傻了,他有两个爹爹,他知道,一个是如今的岁晏道君秦衍,另一个却是早已仙逝的华阳道君傅长陵。虽然他们二人并未举办道侣大典,但云泽却都知道他们的关系。
秦衍是不会这么说话的,所以他另一个爹……
“华……华阳……道……道君……”
“好好的怎么就结巴了?”傅长陵皱起眉头,也懒得同他废话,只道,“你平时怎么照顾你小爹爹的?他喜欢什么都不清楚,你还配当个儿子吗?我告诉你,三日后就是他生辰,你给我好好操办,桃花醉买上百坛送给他,好剑也多给他找些,他喜欢剑谱,你给我把云泽有的剑谱都收集起来送他!办不好我天天来梦里打你。”
“是是是,”衡道赶忙磕头,“道君放心,孩儿这就去办。”
“还有,”傅长陵声音低下去,“我入梦的事儿,你也别告诉他,免得耽搁了他修行。”
衡道得了这话,赶紧去办,那一年的生日,秦衍过得热热闹闹,他也没问衡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为自己操办生辰,怎么知道的自己生辰,也没问衡道为什么知道自己喜欢这些东西,他就平静的受了,仿佛对一切都不敢兴趣一般。
等到了夜里,他一个人坐在菩提树下,取了酒来喝着,喝着喝着,他突然道:“我倒是希望是你告诉他的,又怕不是,所以也就不问了。”
“这天地都是你,”秦衍举杯对向明月,“来干一杯吧。”
傅长陵坐在窥世镜前看着,听秦衍说这些,他就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来。
于是他又用灵识化身成鸟,偷偷下界去,停靠在秦衍肩头。
秦衍回过头来,就看一直羽毛丰满圆滚滚的小鸟凑上来,用头蹭了蹭他的脸。
秦衍忍不住笑起来,也没多话,转过头去,喝了口酒。
等秦衍在菩提树下睡去,傅长陵便去屋里衔了被子,轻轻铺在秦衍身上。
衡道走进来,就看见一只鸟正在用爪子像人一样铺被子,他僵在原地,就看那鸟凶狠回头,眼神莫名有些熟悉。
他知道,那位大神又来了。
打从那儿以后,傅长陵就经常偷偷下界,秦衍讲经时,他就化作一只鸟落在他肩头。
秦衍出游时累了,他就化作一棵树供他乘凉休息。
春日秦衍观花,他就是花上飞舞的蝴蝶。
夏日秦衍游湖,他就是湖中追着小船的锦鲤。
除却陪着秦衍,他也找到了其他乐趣,就是给秦衍送东西。
仙界宝物众多,他功德在身,东山到处是宝贝。
今日炼了一块玄铁,他拿着铸了一柄宝剑,然后他就下界去,找个地方随便埋了,让衡道去挖。
明日得了一颗宝珠,他赶紧又下界去,找个海扔了,让衡道去捡。
这些宝物弄回来,衡道统统上交给秦衍,秦衍起初还拒绝,随后就看衡道指了宝物道:“爹,这东西大概是父亲灵气所聚,专门送你的,你看,上面还写了你的名字。”
秦衍看着上面那个“晏”字,终于妥协。
不出百年,衡道就成了云泽有史以来运气最好的修士,只是他的运气,似乎总有些奇怪。他总在捡东西,但东西都是他爹秦衍的。
后来过了两百年,江夜白、云羽、傅玉殊、蔺尘等人陆陆续续都上来了,傅长陵也开始有了盼头。
傅玉殊和蔺尘同他商量,秦衍飞升是早晚的事,让他早早准备道侣大典,当初没成,如今一定要成。别光顾着送东西,送完了,道侣大典没点东西,看着寒碜。
傅长陵深以为然,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一想,他送的东西不错,道侣大典更得不错。
他突然有了目标,就开始四处搜刮群仙的宝贝。
今日上司命星君家中,看见这个花瓶不错,他就高兴指了花瓶道:“司命星君,我看这个花瓶很适合我的道侣大典,送我吧。”
明日去紫薇大帝道宫,看见那个杯子不错,他就高兴指了杯子道:“紫薇道友,我看这个杯子很适合我的道侣大典,不如送我吧?”
后日……
他脸皮厚,无赖,虽然每次都会奉上许多他画得法阵仙丹,但是这种四处搜刮的行径,还是让众仙头痛不已。
于是后来仙界最常问的一个问题就是:“秦衍什么时候飞升?他们什么时候道侣大典?华阳大帝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四处打劫的流氓行为?”
众仙翘首以盼,等了五百年,终于发现秦衍的名字亮了!!
仙界敲锣打鼓,欢欣鼓舞,傅长陵更是高兴得一夜不睡,等天门一开,他便和上官明彦立刻赶下到下界接人。
三千年不见,他和上官明彦都有些紧张,到了下界之后,两人犹豫了许久,上官明彦才道:“我先过去吧。”
于是他从天门之中走出,叫了谢玉清:“师姐。”
谢玉清停住步子,回过头来,上官明彦看着谢玉清千年不改的面容,整颗心都颤抖起来,他克制住所有情绪,故作镇定,他不知道谢玉清还怨不怨他,恨不恨他,他只能像当年一样,小心翼翼道:“师姐,天门已开,闻你飞升,明彦特来接你。”
谢玉清没说话,凝望之间,上官明彦突然觉得,其实早已放下了。
他在谢玉清的眼神里,看见宽恕,看见平和,看见思念。
这两百年他一直注视她,又怎不知她想什么,只是近乡情怯,他胡思乱想,等看见谢玉清清明的眼,他终于才稳下心神。
于是他笑起来:“夫人,大家都在上界等你们,走吧。”
谢玉清与上官明彦一同先上了天门,就留下傅长陵和秦衍。
傅长陵看着秦衍的睡颜,他一时竟然不忍打扰。
于是他抬手一挥,将秦衍日常用的东西和珍宝都取入乾坤袋中,将天门挪到了东山道场,而后坐在神像之中,等着秦衍睡醒。
坐了一会儿后,秦衍终于被动静惊动,他缓缓睁开眼睛。
傅长陵终于从神像中起身,朝着秦衍伸手而去:“师兄,我来接你了。”
凡间的肉身无法带到仙界,于是秦衍跟随傅长陵踏过天门飞升时,衡道进了屋中来,看见秦衍在睡梦中没了气息,“噗通”一下就跪了,然后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但哭了没有片刻,他便想起了傅长陵,他想着,秦衍去得这么不明不白,也许不是坐化,而是羽化飞升上界了呢?
他赶紧抬头,就看见庙宇中多了秦衍和谢玉清的神像,他又急急忙忙去了秦衍放置宝贝的仓库。
好家伙,他这两位爹爹,竟然是什么都没剩下。
衡道恍惚走出仓库,踉跄着往地上一坐,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有些想哭了。
而秦衍随着傅长陵攀谈着一起跨过天门,眼前一亮,便到了东山华阳道宫。
华阳道宫是按着当年揽月宫的模样修建的,只是更大,更气派。秦衍站在华阳道宫门口,一时有些恍然隔世之感。傅长陵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站了许久。
他觉得应当说些什么,可太漫长的岁月,他竟是从头哪里开始说起都不知道。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傅长陵正想开口,突然就听旁边云羽的声音急急插了进来:“师兄。”
云羽喘着粗气:“师兄你终于来了!”
秦衍诧异回头,就看见许多人陆续而来,云羽、谢玉清、上官明彦、傅玉殊、蔺尘……甚至越思南和蔺崖都在。
而这些人后面,还跟着许多没有见过的人,那些人看着他的神情满是打量,其中一个蓝衫书生模样的青年和云羽差不多同时道,不等云羽走到秦衍身前,他便抢先一步,抬手道:“恭喜恭喜,道君,您终于飞升上界了,感谢您大恩大德,救仙界于水火,您挑个日子吧。”
司命星君将众仙这些年推算出来的适宜成婚的日子的卷轴往前一铺,拿了笔递给秦衍:“您看,是明天大婚呢?还是后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