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陵被抛下的正下方,正是他们挖地道的土堆积出来的小山,傅长陵一头砸进土堆里,就被土盖住,谢慎领着大批鬼兵追着秦衍冲去,傅长陵扒拉开土,只见漫天鬼魅朝着远方追逐而去,却早已不见了秦衍的踪迹。
秦衍被谢慎追着消失了,傅长陵喘息着把自己扒拉出来,他捂着伤口,一面吃药,一面找了一间民宅躲了进去。
“要不,”他脑海中前辈的声音响起来,“你回寒潭洞吧,我曾与谢慎有过约定,他应当不会去寒潭洞追你。”
“我不能抛下阿衍。”
傅长陵喘息着,艰难道:“我得带着他回去。”
前辈没有再说话,远处一阵阵华光暴涨,地动山摇,每一次打动都震在傅长陵心上,傅长陵咬紧牙关,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恶心透了,恶心得令他痛苦不堪。
他大把大把将药吃下去,似乎吃得越多就能越快愈合他身上的伤势。
他曾经没有过金丹,也曾经当过废人,可是当年没有金丹的时候,他消沉落寞,可如今没有金丹,他却觉得,自己有一种从骨子里滋生的绝望和怨恨。
他怎么就不是当年的华阳真君,怎么就如此窝囊?
上辈子,他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没有护他。
这一辈子,他明明知道他经历什么,却无能护他。
傅长陵捏紧了拳头,闭上眼睛,痛苦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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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衍拖着谢慎时,谢玉清三人已经爬了大半山崖,每往上走一步,就如有千金落在他们肩头,谢玉清已是双眼模糊,而云羽和上官明彦则是满手鲜血抓在石头上,全身颤抖着,仅凭意念支撑在往上爬。
云羽和上官明彦每一步都太难,以至于原本在他们身后的谢玉清不知不觉便到了他们前方,而那些白色的鬼魅犹自不肯放弃,他们跟在他们身后,目光灼灼盯着他们三人,三人仿佛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就是在等待着,等待着这三个人某一刻的失误。
时间一点一点的耗,山风呼啸而过,云羽喘息着抬头,看着那看不见的遥远的山崖顶,沙哑出声:“师姐,我们,我们能到吗?”
“能。”
谢玉清冷静开口,云羽没说话,他颤抖着朝着上方伸出手,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脚下鬼魅一声狂叫,突然就发了狂朝着他们进攻上来!
云羽和上官明彦同时往上,那些鬼魅一口咬在云羽脚上,谢玉清一手抓住了上官明彦,上官明彦一手抓住了云羽。
鬼魅撕咬着云羽,顺着云羽的身体就往上攀爬而去,谢玉清灵力瞬间如水倾泻而下,死死拦住了那些鬼魅的上行。她一只手扣紧了石壁,另一只手拽着云羽和上官明彦,云羽被那些鬼魅撕开血肉,他惨叫出声:“师姐!救我!救我!”
上官明彦抓着云羽,他焦急抬头,就感觉血滴在他脸上,他愣了愣,这才看见谢玉清已经全是鲜血的手。
谢玉清盯着云羽,一贯冷漠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痛苦,上官明彦在短暂的愣神后,他看见那些鬼魅不断试图突破谢玉清的结界,张着獠牙往上冲来。
谢玉清冷汗涔涔,上官明彦知道,她没有更多的余力去做更多了。
他看着谢玉清,突然道:“师姐,放手吧。”
谢玉清愣了愣,他就看上官明彦笑起来:“我和云师兄一起下去,我会照料好他,你先走。”
“救我!”
云羽已经快被那些鬼魅吞没,他完全看不清周边,也听不到其他,他只感觉有人在啃噬他的血肉,他痛得惊呼,只能苦求如今唯一可以救他的人。
“救我!救救我啊师姐!”
谢玉清不说话,她灵力结出的结界和那些鬼魅对抗着,开始一阵一阵产生波动。眼看着那些鬼魅就要攀爬上来,一旦他们顺着云羽爬上来,下一刻就要碰到上官明彦。
“放手。”谢玉清做下决定,冷静出声,上官明彦愣了愣,随后就听谢玉清猛地抬眼,盯着他出声:“我让你放手!”
这一声怒喝,云羽突然听清了。
他在偶然一瞬的理智里,终于听见了谢玉清的声音,他诧异抬头,随后就看上官明彦看着他,低低说了句:“抱歉。”,而后骤然甩开了他!
他甚至没来得及去抓一抓上官明彦,就被那无数厉鬼扑上来,拽着他坠落下去。
厉鬼遮掩了他的视线,他只看见黑茫茫的一片。
他开始不断下落,血肉被那些欢快尖叫着的厉鬼吞噬,他想起在鸿蒙天宫第一次学御剑,他就是从高空这么直直坠落,然而在他落下那一瞬间,谢玉清永远会出现,拽住他的领子,冷漠同他说一句:“再来。”
可这一次,没有再来了。
没有人会接住他,也没有人对他说那一句再来。
就像他一直所担忧害怕的那样,当一个人无法追随上他身边人的步伐,终有一天,他会成为那个被抛弃的人。
这样的结局,仿佛在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当他重重砸在地面上时,他终于低喃出那一声:“师姐……师兄……”
“救我啊……”
云羽坠落之时,谢玉清灵力瞬间暴涨,她用了所有力道把上官明彦往上一甩,而后就追着云羽跳了下去,同时对上官明彦大喝了一声:“走!”
然而她动作快,上官明彦动作更快,在她脱离悬崖那一刹那,上官明彦袖中突然探出一条灵蛇一般的长鞭缠上谢玉清的腰,谢玉清诧异回头,却连上官明彦的面容都没见到,便当场晕了过去。
上官明彦将谢玉清一把拽了回来,他念了个法诀,这鞭子便将谢玉清绑在他身上。
“我不欠别人。你选了我,”他攀爬着上去,死死盯着眼前的悬崖,与之前少年完全不同,全然已是青年的声音冰冷开口,“我不负你。”
说着,他抬起头,五指一勾,便像动物一样,将五指扣入石壁之中,用力往上攀爬上去。
山崖之下,云羽静静躺着。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感觉自己身上似乎空荡荡的,仿佛是什么都没了,只有一家骷髅躺在地面上,而那些厉鬼还不肯放过他,他们还在啃噬他的骨头,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他闭着眼,如坠生死炼狱,疼痛对于他来说似乎都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片说不出的麻木感,却比疼痛令人难受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伴随着铃铛叮铃作响的声音,片刻后,他耳边响起一个女子嘶哑苍老的声音:“呀,怎么躺在这儿啊?”
那声音听上去大约五十来岁,猜想应当是个老妪。
她说着话,半蹲下身来,冰冷柔软的手轻抚到他面容之上,当她细腻的皮肤触碰到云羽那一瞬间,云羽便明显感觉自己的血肉开始飞快滋长。他费力睁眼,看见紫色头纱下露出一张美艳妇人的面容。
“你的同伴,是不是不要你啦?”
那女子语带怜悯:“要不,我救你吧?”
云羽没说话,他盯盯看着那女子,那女子“咯咯”笑起来:“我救了你,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说着,那女子站起身来,她也没要云羽同意,抬手一挥,周边便传来叮铃作响的声音,四个提着绿色冥灯的木偶领着一架冥马拖着的马车缓缓前来,四个统一身穿蓝色锦缎华服,头顶黑色高帽,两颊用红漆画出两个红色大圆,鲜红的嘴角细长向上翘起,嘴角边缘点着两颗黑色的点,一举一动都十分僵硬,看上去有种带了种渗人的诡异感。
女子手一抬,云羽便被一团黑云托了起来,然后平放到了马车里。女子站起身来,领着她身后的随从往前,万骨崖下阴风吹来,拂过四个偶人手中冥灯下的铜铃,发出叮铃铃的声响。这一行人走得很慢,随着他们往前,周边开始有黑雾弥漫起来,黑雾越来越重。
云羽不由得有些惊慌,沙哑着声,忙道:“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你可以叫我——”
那女子领着等一行人彻底隐入黑雾,妖媚中带了几分飘忽的女音飘散在空中:“越夫人。”
“越夫人?”云羽震惊开口,“你是越家那位——”
话没说完,黑雾就将他们彻底遮掩,一阵风吹来,黑雾慢慢散开了去,只留下一只染了血的小布偶,静静躺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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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陵靠在地上歇了一会儿,他听着天边声响慢慢消了下去,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朝着寒潭洞的方向走去。檀心有些奇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不是说不抛下秦衍的吗?你现在要抛下他跑啦?”
“我现在过去,救不了他。”
傅长陵语速极快,他拼命往前挪移,一面走一面道:“我得找到一个东西,同谢慎谈判,才能救回他,和谢慎硬碰硬,以我们两目前的情况,没有活路可言。”
“你打算找什么?”
檀心有些奇怪,傅长陵神色冷凝,他没有说话,因为他要找这个东西,他谁都不能说。
哪怕是前辈和檀心,他也无信任。
他走到寒潭洞中,直接跳入冰冷的潭水之中,然后盘腿坐在,闭上眼睛,将所有神识大开。
他用神识一路扫过整个万骨崖,将万骨崖中所有有关于阵法的灵气波动感知出来,他把这些波动一路绘制成线,慢慢的,一个阵法的图形,开始在他脑海中呈现出来。
其实从一开始进入万骨崖时,他就意识到,万骨崖其实是一个大阵法,而寒潭洞是这个阵法的阵眼,只是他并没有太细致去考虑过,这个大阵法到底是做什么用途。
等到后面八年,他开始逐步发现,其实万骨崖这个地方,语气说是一个特殊领域,更像一个牢笼,他将十万厉鬼关在这牢笼之中,让它与整个云泽彻底隔绝,云泽无法接触他们,他们也无法到达云泽。
这个设阵者,他害怕这些厉鬼出现在云泽,而为了彻底保证这个阵法不会因为厉鬼修为的增加而失效,当年这个设阵者使用的设置阵法的方法,很可能是和十万人签订了血契。
以血契建立的阵法,本身双方就是不平等的,那么设阵者若是想在阵法中留下一个彻底毁灭万骨崖的设置,那太容易了。
一个害怕着这些厉鬼回到云泽的修士,当年很难不留下这种彻底毁灭万骨崖的阵法设置,而这个设置,是傅长陵唯一能够把秦衍交换回来的筹码。
他不敢把这些告诉檀心和那位前辈,因为他不知道他们的立场,他不敢拿秦衍的命去赌。
傅长陵用神识一边一边反复感受着万骨崖灵气的走向,脑海中阵法缓慢成型。
就在他参悟阵法之时,秦衍第三道剑诀用完,他被狠狠震开冲撞到地面上,耳钉慢慢碎裂开去,秦衍喘息着开口,叫了一声:“师父。”
远处鸿蒙天宫外,江夜白猛地睁眼,随后就听秦衍低声道:“我在万骨崖,有事要办,你别来寻我,我会好好回来。”
“这是我的机遇,”秦衍咽下血水,躲开紧追而来的谢慎,艰难道,“我没事。”
说完之后,耳钉骤然碎裂。
江夜白愣愣坐在蒲团之上,好久后,他颤抖着抬手捻了法诀,他面前开始金色的星轨,他静静注视着运行的星轨,许久,终于才慢慢平复下去。
远处传来鸿蒙天宫夜里报时的撞钟声响,他站起身来,赤足走到窗边。
白鹤乘月鸣飞而过,他伸出手,掬了一缕月光。
但光是握不住的,若是握住了,那也只是幻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