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殊给傅长陵谆谆嘱咐了诸多追女孩子的诀窍之后,终于让人送着傅长陵上路了。
距离鸿蒙天宫招新还有半月时间,傅长陵身上的伤势还没彻底痊愈,傅玉殊便只给他安排了一驾马车,还给了他一枚戒指,拍着傅长陵的手叹息道:“长陵,你虽然是个富商之子,但你不要太过露富,普通人没有咱们家这么有钱,平时的时候,你还是要学会艰苦一点。”
“我知道。”傅长陵看着傅玉殊关切的样子,也觉得有些头疼。
傅玉殊是以为他根本不了解这些普通人的生活,但其实当年他在傅家败落之后,为了躲避秦衍追杀隐藏在人间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可这些他也不能暴露太多,只能听傅玉殊絮絮叨叨:“你如今修为低微,我给你准备了诸多法器符咒灵宝,以做防身之用,还有许多救命丹药,这些都放在这枚珍珑戒里,你什么都可以送儿媳妇儿,这个不能送,送了被发现,你身份就藏不住了。”
“我懂我懂。”傅长陵抬手捂头,“爹,你放心,我没这么傻的。天色不早了,我得启程了。”
“去吧,”傅玉殊叹了口气,“你金丹一事我会帮你想办法,你先在鸿蒙天宫藏着,别太难过了。”
“你别担心我了,”傅长陵拍了拍傅玉殊的肩,“您自个儿管好自己,别操心太多,养好身体。我这就去了。”
说完之后,傅长陵便跳上了马车,他一进马车,就见里面坐着个一身布衣的青年,傅长陵吓了一跳,就看对方恭敬道:“公子,小人陈竹,是陪伴公子一起长大的仆人。”
傅长陵听对方介绍,这才缓过神来,知道这是傅玉殊安排过来陪他一起遮掩身份的人,他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起来吧,别客气。”
说着,傅长陵坐到了一边,陈竹起身来,坐在了离马车最远的边上位置。马车缓缓行动起来,傅长陵回过头,看见马车后方,傅玉殊还站在原地,领着人瞧着他的马车。
傅长陵静静瞧着,心里忽地有那么几分感动。
当年少年是从来注意不到这些细节的,如今看着,才知道这驻足而望之间所包含的感情。
他静静瞧着,陈竹突然道:“公子不同老爷告别吗?”
“告别?”
傅长陵有些疑惑转回头来,陈竹微笑着:“公子颇为老沉了些,若是我们凡人,此刻怕是要挥着手说点话,让父母安个心。”
听得这话,傅长陵抿唇笑起来。
“你说得是了,”他压低了声,“我十七岁,不当如此的。”
说着,他突然直起身来,将身子探出了窗外,朝傅玉殊挥起手来。
“爹,”他大声开口,傅玉殊远远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奇怪,随后就听他道:“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办完事儿,我就回来陪您!”
听到这话,傅玉殊有那么一刻,露出了错愕的表情来。
他老远就看见傅长陵在马车里,朝他挥着手,笑得明媚张扬。
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儿子,对他表达过这样真挚又直接的善意。
旁边管家见得这场景,不由得笑起来:“大公子遇了一次险,懂事了不少。”
“懂什么事儿呀?”傅玉殊克制住情绪,打开折扇,摇起扇子,领着人转过身去,慢慢道,“越活越回去,十七岁的金丹修士,还这么没规矩。”
然而他嘴上虽然骂着,眼底里的笑意,却终究是多了几分。
等说完这句话后,傅长陵突然有种喜悦生了出来,他坐回自个儿位置上,转头看向旁边笑着的陈竹。他见陈竹面上的笑容,突然有了那么几分不好意思,收敛了几分道:“让你见笑了。”
“真性情难得,大公子能随心而为,有什么见笑的?”
傅长陵听他说着,觉得这人有几分意思,不由得道:“你是我父亲寻来帮我的?”
“是,”陈竹温和道,“之后公子起居,便由奴才照料。”
“你不像个仆人,”傅长陵撑着下巴,“像个先生。”
“之前读过几年书。”
傅长陵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下陈竹的过往。
傅长陵这个新的身份叫沈修凡,这个身份并不是傅玉殊凭空给他捏造的一个身份,而是的的确确有这么一个相似的人,这人是傅玉殊的好友沈竹青的远方亲戚,只是这个人前些时间染病死了,傅玉殊便同沈竹青商量,买下了这个身份。
凤雏县是在道宗领地范围内,道宗与傅家一贯交好,鸿门天宫想查,也不太好查,而这陈竹,原本就是沈修凡的仆人,现在他便干脆跟了过来。
他给傅长陵详细讲述了沈修凡的生平经过和一些伪装要点之后,傅长陵也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陈竹抬眼看了傅长陵一眼,察觉傅长陵大约是累了,便道:“大公子先做休息,小人先退下了。”
傅长陵应了一声,陈竹便退了下去。
等陈竹出了门外,傅长陵躺到小榻上,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戒指,翻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后,开始思考后面的事情。
他如今首要的两件事,第一件是要搞清楚上一世秦衍入魔的原因,防止他走上老路。第二件是要想办法去加固业狱四道封印。
这件两件事的本质其实是一件,秦衍一定是因为魔修入魔,如果这一世业狱根本不出现,秦衍也就不会再出事,谁都不会再出事。
至于他与秦衍之间……
他也没有太多奢求。这一世能看见秦衍好好的,那就已经够了。
上一世秦衍给他的,已经足够他缅怀一辈子。
傅长陵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慢慢闭上眼睛。他强逼着自己不去想秦衍,将思绪转到正事上来。
四个气脉封印和业狱大门这件事,是在无垢宫覆灭之前,留在魔修中的线人最后传回来的消息。可具体四个气脉封印在哪里,傅长陵并不知晓。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璇玑密境那一个。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去将璇玑密境里的那个封印,再次加固。
可他做不到。
若是在当年渡劫期,加固这个封印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他这修为……
傅长陵叹了口气,从灵囊里翻出聚灵塔,他摸了摸聚灵塔,抬手轻轻碰了碰上面的小铃铛,听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心里有些发难。
但好在他惯来也是个乐观的人,既然修为不够,那就先想点办法。
他有聚灵塔在手,只要金丹能承受得住多少灵力运转,他就能在短时间内将修为提升到那个程度。所以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他的金丹。
他感觉了一下自己府中金丹运转,用灵力反复试探了几次。
这一次他的金丹裂缝远没有上一世那么大,一小条纹路,但是如果不加以保护,就会逐渐加深,直至碎开。
如果能再得到一朵往生花,金丹自然是不成问题。可上辈子往生花是秦衍弄回来的,这辈子他不会再弄了,他就得自己想办法。
自己去取?
没这么大能耐。
那就只能先养着。
而如今唯一能作为往生花的替代品的滋养之物,只有鸿蒙天宫的月华草。
这样一想,傅长陵立刻理顺出一条路线来,上鸿蒙天宫,拿月华草,先短暂修复一下金丹后,就去璇玑密境把封印再加固一遍,接着他找个机会让他爹派人陪他去找往生花,等找到了,他就把四个封印都加固一遍。
妙极!
傅长陵理顺了所有解决方案,将玲珑塔放进了珍珑戒,接着便吃了两颗帮他滋养金丹的药丸,开始睡觉休息。
这一路他的行程十分简单,基本就是吃药、睡觉、打坐,因而恢复得也十分迅速。
十天后,他到达鸿蒙天宫山下的无方镇时,身上基本好了个差不多。
他和陈竹先休息在了无方镇的客栈里,他在房间里打坐时,陈竹去外面打听消息,等到了吃饭的时间,陈竹端了吃的东西回来,一面布菜,一面给傅长陵道:“小的打听好了,这一次鸿蒙天宫主持招考的人是鸿蒙天宫首徒秦衍,招考道修和剑修各自分成一边考,剑修这边分成了四场,明天第一场是文试,主要上午考基本功,听说是仙史、概念什么的东西,下午考雅趣,听说是可以画画,也可以写文章,主要是从这里面看心性。不过这个您放心,”陈竹压低了声,小声道,“听说剑修都没怎么读过书。”
“不是吧?”傅长陵皱起眉头,“我觉得秦衍看上去不像读过书的啊。”
“秦道君毕竟是鸿蒙天宫的门面,”陈竹笑起来,“有其他几位道修长老看着。”
傅长陵听陈竹夸秦衍,便高兴起来,点了点头道:“第二场呢?”
“第二场是在后日,”陈竹继续道,“听闻是在由秦道君和谢道君两人比武台上亲自测试,看看剑意如何。”
“谢道君?”傅长陵想了想,随后明白了陈竹说的人。
陈竹提及的这位谢道君,应该就是谢玉清。从时间上来算,谢玉清早秦衍几年进门,她应当才是鸿蒙天宫的大师姐,但因为秦衍师父是宫主,于是秦衍便成了鸿蒙天宫的首徒,加上谢玉清虽然是长老亲传弟子,却从不管事儿,久而久之,所有人便只认了秦衍这一位大师兄。
传说之中,谢玉清早早入无情道中“无情”一境,她对所有人都没有感情,心中只有剑。正因心思纯正,所以剑道一事,可谓年青一代剑修第一人。
早些年秦衍还没开始进入君子台论战时,君子台魁首便是谢玉清,而谢玉清一战之后便觉无趣,至此再没参加过君子台论战,可所有人却都知道,鸿蒙天宫新一代弟子中的强者是两位,秦衍,谢玉清。
而傅长陵之所以对谢玉清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鸿蒙天宫最后覆灭之前,据说正是这位一直被传闻修无情道冷心冷情毫无宗门之谊的谢玉清,挡在了所有弟子之前,斩杀魔修上千,而后自爆元婴,轰平了整个鸿蒙天宫,以及剩下的魔修。她自爆后点燃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鸿蒙天宫烧作灰烬,等后来傅长陵复原鸿蒙天宫时,几乎从荒野之上重建灵山天宫。
鸿蒙天宫那一战,是早期战场之上,唯一胜利的一战。当时傅长陵奉命驰援,老远便见火光冲天而起,地动山摇,而后他见到奔逃而出的鸿蒙天宫弟子,他们被救下时,都只哭着喊三个字:“谢师姐……”
“第三场是在鸿蒙天宫管辖下的灵山禁地,”陈竹的话再次响起来,打断了傅长陵的回忆,他给傅长陵倒了茶,“到时候会将四人分成一组,在灵山禁地之中完成他们出的任务,灵山禁地有许多高阶妖兽,到时候公子务必小心。”
傅长陵点点头:“最后一场呢?”
“最后一场倒也没什么了,就是测试灵根,不过公子资质上佳,应当没什么问题。”
“行。”傅长陵应出声来,“那就准备吧。”
“哦,公子,”陈竹说着,从身后拿出十几本书来,“这是刚才小的在外面街道上看见的,说这些都是明日文试的参考资料,有历年真题、模拟题、押题宝典,虽然买得晚了一些,但公子还是看看吧?”
傅长陵看着小山高的题目愣了愣,他下意识想拒绝,但在脑海中瞬间闪过秦衍的影子。
他振作了起来!
于是他捏紧了筷子,起身便道:“你先下去吧,我要开始看书了!”
“公子不用饭了?”
陈竹愣了愣,傅长陵大手一挥:“不用了,把书拿过来!”
书并不难理解,大多都是题目,难是不难,但就是多。
这些题目傅长陵大多也知道,当年为了追查业狱的下落,他翻看过整个云泽仙史,历史题基本不成问题。对于一些术语的基本解释,也这十分简单。各大地理位置,他也大多去过……
他一夜把题目刷过去,等第二天鸡叫声响起来,他终于才刷完了最后一道题。
错得并不算多,他把错题整理好,一面让陈竹给他好好打扮,一面拿着错题本疯狂背诵。
就算换了张脸,傅长陵还是在意自己形象的,他让陈竹给他挑了一声孔雀蓝绸缎金色纹路外袍,玉色卷云纹路缎带束发,看上去华美张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一看就是哪家出游的小公子。
傅长陵打整好了外表,便一面背书一面到了考试地点,他本觉得自己很用功,结果一下马车,就看见考场门口站了一大批人,个个都拿着一本书,口中念念有词。
傅长陵被吓了一跳,突然有些心虚起来,他赶紧加入了背诵大队,飞快记忆着昨晚上漏掉的地方。
等到了时间,便听一声锣响,所有人将身上所有和考试相关的东西放到门外专门放置东西的柜子里,然后拿着身份文书和鸿蒙天宫准考帖挨个接受检查进入考场。
傅长陵混在人群中间,他进入考场时,考生还在陆陆续续进门,他抬起头来,便看见自己旁边坐了一个少年。那少年穿着浅蓝色素服,手上还绑了一根白色的素带,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眼神却是异常坚毅沉稳。傅长陵看着那人,觉得有几分熟悉,他将目光落在那白色的素带之上,这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正是上官家的大公子,上官明彦。
知道了身份,不过稍加猜测,傅长陵便知道了上官明彦在这里的原因。
当时云羽将上官家的人先带了一批出来,剩下的应该也被赶过来的江夜白及时救下,上官夫妻都在当夜死亡,那剩下的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上官明彦,自然要承担起扛起上官家的责任。
他们被鸿蒙天宫救下来,那上官明彦要进鸿蒙天宫修炼也是正常,这孩子是三灵根,天赋也还不错,如今在这里参加招考,也正常。
傅长陵一面打量他,一面撑着下巴四处张望,上官明彦察觉他的目光冷冷扫了他一眼。这时候,考场里也差不多坐满了人,没了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而后一位少年领着一批人提剑走了进来。
那少年看上去近似青年模样,身形极高,白衣绣鹤,鸿蒙天宫坠珠环玉在腰间轻曳。
他身后跟着许多人,一行人一走进来,所有人便都下意识站了起来,傅长陵也跟着站了起来,目光落在来人脸上,便移动不开去。
他心跳得飞快,对方对他的目光恍若未闻,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领着人一路走到主座之上后,他站着没动,跟随他而来的弟子小跑开去,围着整个考场站了一圈。
“此次鸿蒙天宫招考,由我主持,鄙姓秦,字衍,道号岁晏,此番测试,重在实测,请各位按时答题,切勿心存侥幸。”
说完,旁边弟子将试卷一张张发了下来,等所有试卷发好之后,云羽站在秦衍身边,大声道:“提笔,开考。”
而后弯身点燃了秦衍旁边的香炉里的香柱,秦衍见香被点燃,所有考生都提起笔来,开始飞快答题,秦衍扫视了一圈,见没什么异样后,便盘腿而坐,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傅长陵看着面前卷子,心跳得不行。
他控制着自己往上瞟的眼睛,心思全放在卷子上。
怪只怪题目太简单,香不到一半,他的卷子就写完了。写完之后,他一抬头,就看见秦衍打坐的模样,他目光不由得停了。
秦衍闭着眼睛,他看不见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傅长陵突然觉得,他可以稍微大胆那么一点,于是他也没交卷,就坐在考场上,嘴里叼了只笔,假装在思考问题一样,偷偷瞟着秦衍。
一场考试下来后,傅长陵才在最后一刻交了卷子。
等所有考生都走了,云羽冷哼了一声道:“今个儿坐在第三排第七桌那个,发了半场考试的呆,不会就罢了,还老偷偷看师兄,眼神鬼祟,一看就不是好人。”
“妄议是非。”秦衍扫了云羽一眼,云羽立刻捂住了嘴。
“把卷子收好,”秦衍往远处走去,“准备下一场。”
等秦衍走远了,旁边弟子云阳笑嘻嘻撞了撞云羽:“你可别说人家不会,我看他卷子写得满满的。”
“瞎填的呗。”云羽撇了撇嘴,“今年的题目最难,能答对一半就算不错了,他还能写满?还不是靠蒙。”
“那我同你打个赌。”云阳高兴道,“我赌他今年是文试第一,你赌不赌?”
“赌呀,”云羽立刻道,“我赌明彦。”
“上官明彦?”
云阳得了这个名字,点头道:“他是个有学问的。不过呀,我还是觉得那个贼眉鼠眼的沈修凡长得好看些。五个灵石,赌不赌?”
“赌。”
云羽立刻点头,一干弟子听见他们打赌,纷纷加入了进来。
秦衍走得老远,还听见后面弟子在打赌。话落在了他耳里,他不由得想了一圈那个人是谁。正念着那个人名字,便听见了一人正在给别人讲着题目:“所谓一宫三宗四家族,就是指鸿蒙天宫,道宗、法宗、儒宗,还有傅、苏、越、蔺这四家族。三宗是因心法不同分开,四家族是因特殊血脉分开,比如说傅家人都能言灵、苏家有天命眼、越家人能以血制造傀儡,那蔺家人更不得了,他们天生剑骨,剑骨是什么?就是这儿,你背上的骨头,天生是一把剑,所以他们是天生的剑修,当年叶剑尊的母亲,就是蔺家人……”
鲜少有最开始修习术法的人有这样的见识,秦衍不由得抬起头来,而后他就看见,考场外的桃花树下,一个少年正同另一个人高声说话。
说话那少年一身孔雀蓝广袖外衫,锦缎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正听他说话的人是上官明彦,明显是被对方知识渊博给折服,听他的话,连连点着头。
秦衍静静注视着他们,说话之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他含着笑回头,而后见得秦衍。
一双笑眼似被春风拂开,带了片刻诧异,而后又在一阵暗藏的慌乱中重新收敛,扬起笑容,似是不经意回首,笑着说了声:“呀,秦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