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场面逐渐失控,宋春及时站出来喝止情绪激动的村民。
随后。
双方经过简单商讨,一帮人浩浩荡荡向祠堂而去,去见所谓的老太爷。
一路上。
林克问孙立是怎么一回事,孙立回答说当时拿着画像询问村民,村民们各个摇头都说不认识。
后来他提出能不能进屋子里看一看,立马遭到了村民们的极力反对。
这丝反常举动,让孙立大起疑心。
毕竟一个两个不让进还蛮正常的,但怎么绝大部分村民都不让进。
莫非其中有猫腻?
所以,后来才发生了巡捕强闯和村民阻挠一幕。
事态一步步激化将演变成围攻的场景。
林克听完后,目光若有所思,看来这小坑村问题很大啊。
就在两人谈话间。
大伙很快便到了村中心庄严肃穆的祠堂。
在古时,农村百姓往往是氏居的。也就是俗语中说的一姓一村。
村里的村民几乎全是大家族内的一份子。只有少数那么几个逃难来的,或者是上门女婿,可能会有些其他姓,其他清一色都是同族人。
而家族内,又分大房、二房、三房......这是以辈分大小来排位。
房是家族的下位单位。
儿子构成的房从属于以父亲为主的家族。
女子未嫁之前,不可以称之为房。嫁出去之后,可以成为丈夫的房。所以已婚妇人会在自己姓前加上男方的姓。
打个比方,假若女姓田,男姓宋,出门在外应自称宋田氏。
简而言之,房主要有六大原则:男性原则、世代原则、兄弟分化原则、从属原则、扩大化原则、分房原则。
常人所说的“远房亲戚”,就是从分房原则而来。
妻从夫居,世系按父亲计算。
很直白的说,房与家族制度,是父权制的最高体现!
所以,有心人会发现,在古时,妻子以及女儿是没有任何继承权的!
而老太爷便是这家族里的大房一支中,辈分最高,威望最大的那个。
至于宋春,是老太爷的亲侄孙,同属大房,这才有机会当上村长的。
恰时。
大牛几人上前,慢慢打开祠堂朱漆门扇,人如夜叉端正立在两旁。
宋春向林克比了个请的手势。
林克一马当先步入。
剩下的男村民隐隐裹挟着巡捕紧随其后。
人刚跨过大约高达三十公分左右的门槛,眼前视野有些昏暗。
唯有二十米外的一排排呈阶梯状端正摆放的灵位前,每隔五十公分便点燃着一根红蜡烛,努力照明周边事物。
不必多说。
立马有多人奔跑而去,迅速将未染的蜡烛一一点亮。
刹那间。
祠堂内灯火通明。
林克终于可以看清祠堂内部的摆设。
此间祠堂分三门,一中一左一右。方才林克进的便是中门。
一步步向中堂而去,人环视四周。
只见墙壁摆靠着一扇扇古朴自然的屏画。
有憨态可掬的二龙戏珠,威严庄重的龙凤祥瑞,亦有坠落十八层地狱,受苦受难恶鬼缠身图,有拔舌狱中饱手钳舌之苦图,狰狞獠牙的恶鬼按住一男子用烙烫火钳夹住其长舌,还有油锅狱中,两个狰狞面目的夜叉正高举一人欲往滚滚沸腾油锅里丢的图画.......不一而足,画面十分之惊悚与血腥。
而在这屏画边,是一排排铁钉倒立的木架。主要是用来插放红蜡烛。
这时。
蜡烛尽皆燃烧,如同一只只小火炬,汇聚一起,火光冲天。
再往前走。
上灵位平台的石阶两侧,各摆着半人高的石柱香炉,其上插满着线香根部,香灰堆击如小山。
想必,在以往传统节日时,村民们都会纷纷来祠堂上香。
一是悼念逝去的亲人先祖,二是请亲人祖宗保佑家人生活安康,后代富贵吉祥。表达了未亡人在这世上的渴望诉求。
林克一路上看得是津津有味。
若不是有要事在身,还真想驻足停留,静下心神来,好好欣赏自然淳朴的农村祠堂文化。
步上平台之上,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穿黑衫,拄着坚硬拐杖,由两个村民细心搀扶而起的苍苍幕年老人,顿时映入林克的眼帘。
端坐在床边的老太爷,浑浊双眼眨了眨,先是看了看宋春,后又瞧了瞧明显是生面孔的林克,低沉道:“咳咳......小春子,有什么事么?”
宋春一五十大的老头,却是被老太爷在众人面前称作小春子,一时间,面色羞赧,凑近恭声道:“老太爷,衙门的人来了。”
“衙门的人?”
老太爷顿时提高音调,仔细打量眼前林克,喃喃自语:“衙门的人好久没来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几年前吧,那时候说是统计户籍什么的。再上上次是捕快,说是抓捕乱党的,再上上上次是滨海府出江洋大盗的时候,许捕头还来过咱们村,再上上上上次......”
宋春赶忙打停老太爷的回忆,要是再让他这么说下去,肚子里的故事,怕是一天一夜都讲不完,还是直入主题为好。
“老太爷,衙门多久没来的事,我们等会再聊。只是这衙门的人来这,事情是这样的.....”
宋春在老太爷耳旁小声讲着话。
讲着讲着,老太爷脸色逐渐阴沉如水,再看向林克时,眼神中明显透出厌恶之情,仿佛遇见什么恶心晦气的肮脏事物一样,实在叫人难以琢磨。
“我知道了。”
老太爷摆了摆手,让宋春不必再说,沉声问向林克:“你们是专程来带女娃子走的?”
林克点点头,回道:“是的,老太爷。那女娃子本是良家女子......”
老太爷一脸不耐烦,直接打断道:“带走是不行的,你主官是谁?我要修书一封,递到衙门里头,告你忤逆尊长,重打三十大板!”
林克:“??!”
人一脸懵逼!
这画风转变的太快了吧?
还修书递到衙门?重打三十大板?
你咋不想着进京城告御状呢?
老太爷见林克怔住不动,以为是被吓傻了,冷声解释道:“我乃大庆平宏年间的秀才,有功名在身,可见官不拜,呈贴面官。你一个小小衙役,居然如此羞待于我,简直是斯文扫地!”
羞辱?
林克又懵了,从头到尾他只讲半句话,哪里羞辱了?
诬陷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吧?
同时。
他心中了然,这是碰到封建老古董了。
平宏帝是大庆朝历史上倒数第二任的皇帝。
平有平定、安定之义,宏指宏大、广阔天地,连起来就是平定内乱,统御江山的美好寓意。
当时。
立宪党的苗头已起,各地起义不断,大庆皇庭震动,遂调兵遣将强力镇压,欲要扑灭熊熊起义的烈火。
只可惜寓意虽好,但大庆早已根基糜烂,不得人心,有明之士广笼天下豪杰争先抵抗,并印书发刊开启民智,一时间结党立派,龙蛇起陆,打得大庆官军节节败退。注定大庆朝是大厦将倾之际。
果然。
平宏帝由于处理政务,整日批改奏章,因此而劳心伤神过度,得了不治之病,偏头痛。
痛时夜不能眠,精神状态极差,胃口不佳,人愈加憔悴不堪。
后又收到底下大臣一次递来的十万火急军情,说南方十三行省正式联军,不久便要北上伐廷。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直接当场惊晕。
十日后,平宏帝重病不治,于夜里驾崩。百官缟素,朝野震惊。在各方内部势力交锋下,拥立皇三子继承帝位,也就是大庆末代皇帝,元兖帝!
“老太爷,现在可是大乾,平宏帝早驾崩了。不兴什么秀才、举人的,你的功名早随大庆朝的灭亡而废了。”林克没好气道。
“什么?”
“大庆亡了?”
老太爷面露震惊,目光不可置信,仿佛天塌下来一样,惊心骇神之际,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悲声道:“大庆怎么亡国了?”
“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阿?各个都瞒着我!是不是觉得我人老了糊涂,好欺骗呐。”
他气得捶胸顿足,神情极为悲伤,一如当初父母过世之像,有过之无不及。
随着他这一跪。
周遭村民顿时神色惊恐,尽皆跪拜伏地,口呼老太爷千万要保重身体。
一时间。
场上唯有林克等人身姿挺立着,宛如鹤立鸡群之中,十分独特和醒目。
良久。
老太爷才从悲伤情绪中缓和过来,在宋春的搀扶下,擦着浑浊的老泪,颤颤巍巍自语道:“自我老妻过世后,我就干脆想着搬来祠堂与祖宗同室同眠。”
“每日勤勤恳恳地清理祖先之灵位,定时供上香烛瓜果,是万分不敢疏忽。”
“虽如今香火还算鼎盛,但我脑子不糊涂,还是知道一年不如一年。祭拜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往前元宵办酒,是几十张流水席,可今年空位多出不少。”
“不是大家不祭拜,而是村里的娃娃少了。”
林克静心倾听。
忽然。
老太爷目视向他,悲凉道:“官爷,这祖宗之香火可不能断呐!”
林克拧眉:“老太爷,你可知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你们要找也是找人贩子去,和我们有何相干?”老太爷胡搅蛮缠道。
“人,你们一定要交出来。你们要是想传宗接代,就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子迎新娘子过门。人家女娃子被卖到大山里来,可曾想过女娃子父母的感受?”
“官逼民反!官逼民反呐!你不让我们村男娃娶媳妇,我们上百人就闹到官府去,你可知官逼民反的后果是什么?你第一个要推出来杀头!”
老太爷高声道:“要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小坑村将永远记住你的恩情。你就是我们宋家的大恩人!”
林克眸光如电,斩钉截铁道:“不行!你身为前朝秀才,理应知礼节,懂荣辱。如今却将一己之欲,施加于弱女子头上,枉读几十年圣贤书,你才是那个斯文扫地,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你你......”
这一骂,直击碎老太爷心中本高高在上读书人的形象,气得颤抖手指向林克,一个趔趄后退,要不是后面有宋春及时扶着,否则早就倒了。
即便如此,人脸色灰白,心神震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大有一副快不行的样子。
吓得周边村民赶忙上前又拍背又递水的。
好不容易。
才使老太爷心绪恢复平静。
良久。
老太爷颓声道:“那个......小春子.....那女娃是谁家媳妇呐?”
宋春低眉恭声道:“老太爷,是老六家他那傻儿子的媳妇。”
“小六阿。”老太爷目光闪过一丝回忆,“叫他把人交出来吧。”
“以后阿,叫村里人不要在滨海市买。要买呀,就跑远点买,知道么?”
“是。”宋春应声。
而在旁身为武人的林克,是何等敏锐耳力,自然轻松将两人谈话内容都听见,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合着。
这老太爷还是心心念念不忘祖宗之香火。还要买卖女娃,繁衍子孙后代。
刚才那番话,简直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林克有些头疼,对付像这类思想僵化的老人家,感觉非常棘手。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活脱脱一个混世太保。
“还是先救回女孩要紧,以后重点关注这个村子。”林克心中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