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时看着面前看守所高大厚重的铁门,生平第一次踌躇不前。
楚汐一案告破后,有关部门迅速对楚汐及相关科研人员进行了批捕,短短三天便完成了审查起诉。
半个月前,审判机关依法对本案作出了判决,楚汐和刘弄玄作为本案主犯,犯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以特别残忍手段致多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极乐山庄里的一众科研人员与柴爷等打手则依据罪行轻重不同,被判了死缓到有期徒刑十年不等。
对于这一判决,楚汐并未上诉,最高审判机关很快完成了死刑复核程序。
今天,便是楚汐被执行注射死刑的日子。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后,楚时依旧不知该如何面对姐姐。
昨晚,当姐姐最后的愿望从五光市看守所传到中皇山时,母亲当即变了脸色,眸中的憎恶清晰可见:“做出了那样的事,还想喝我亲手熬的汤药?呵,告诉她,她、不、配。”
脾气向来温和的父亲第一次当着楚时的面对母亲发了火:“别忘了小汐是你的女儿!”
母亲露出冷笑:“早知道会生出这么个东西,我不可能让她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谢芙!”父亲指着母亲的鼻子,眸中满是痛楚,“刚出生的孩子不过是一张白纸,小汐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我都有责任。”
母亲气的脸色微微发青:“白纸?我更相信三岁看到老,人性本恶。
她楚汐生在中皇山,自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更是被你这个当爹的给宠上了天。
她说自己不会修行,出门害怕遇到坏人,你就安排了八品神守境的长老给她当保镖,随叫随到。
她说不喜欢被修行者用神识窥探,觉得没安全感,你就屁颠屁颠把能屏蔽神识的顶级仙器给了她。
可结果呢?她把你给的顶级仙器当成了掩盖罪恶的金钟罩,把你安排给她的保镖变成了杀人灭口为虎作伥的打手,更把你稷下学宫大祭酒的身份当成了自己无法无天的最大倚仗!”
“对,你说的没错!她的确犯了大错,万死难辞其咎,可她之所以会这么做,还不是想干出一番自以为的大事,得到你我的认可吗?
因为不能修行,她小时候受了你多少折磨和冷落,可她心底还是那么爱你,那么想要得到你的爱!谢芙,你的女儿,她明天就要死了!死了!
可她的最后一个愿望,却还是想喝一碗你熬的汤药!你真的不明白吗谢芙!”
说到最后,父亲的声音已然哽咽。
可母亲还是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没有一丝犹豫。
想到昨晚不欢而散的父母,楚时只觉心底一片荒芜。
“怎么还傻站在这儿,走吧。”
父亲沙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
楚时转头看去,只见父亲的手中正稳稳的端着一只白瓷大碗,浓郁的味道正是从那碗中的汤药里散发出来的。
……
这一夜,黄纨将自己与母亲的一件件往事再次给楚汐讲了一遍。
明明已经喝了好多水,可黄纨仍旧觉得喉咙里又干又涩,说起话来火辣辣的疼。
但黄纨不愿停下。
这是楚汐最后的时光,黄纨拼命的想要留住这段时光,给她多讲几个故事,让她高兴一些。
然而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伴随着熹微的晨光,管教还是拉开了监室的铁门,带着几名法警走了进来。
“我走了,谢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楚汐对着狱友们摆了摆手,缓缓起身,深深的看了黄纨一眼,笑道:“出去后,好好照顾你母亲。”
黄纨的嘴唇颤了颤,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的点了点头。
直到楚汐的背影快要消失在监室外时,黄纨终于喊出了心底的声音:“楚汐,来生,你一定会幸福的!”
回应黄纨的,只有渐渐远去的铁链声。
……
楚汐被法警们带去了一间无人的监室,监室里摆放着一套桌椅,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温暖的香气。
四菜一汤,竟然都是楚汐喜欢的菜品。
楚汐的目光在那道宋嫂鱼羹上停留了一会儿,微微垂眸。
那汤,并不是想象中的汤药。
似是察觉到了楚汐心中的想法,管教轻声道:“你要的汤药,你父亲一会儿就送过来了,先吃饭吧。”
楚汐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吃了起来。
四道菜都用了不少,那道宋嫂鱼羹却一口没动。
吃过饭,管教带着楚汐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开始“验明正身”。
确认了楚汐的基本信息后,审判人员再次宣读了楚汐的罪行与审判结果,楚汐沉默的按下了手印。
一阵药香传来。
不知何时,楚仁与楚时父子二人已站在了监室门口。
看着楚仁手中的白瓷大碗,楚汐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众工作人员收起文件,退出了监室,将楚汐最后的一点时光留给了她的家人。
楚汐接过父亲递来的白瓷大碗,怔怔的看着碗中的汤药。
汤药还是热的,却并不烫手,带着浓郁药香的热气扑面而来,模糊了楚汐的视野。
一滴晶莹的泪水坠入碗中,溅起了细碎的涟漪。
楚汐垂眸,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再次抬眸时,眼底的光却消散了。
楚仁看着女儿,努力的挤出了一个微笑,声音却像老树皮一样干涩粗糙:“许久不熬,你妈手生,这汤药怕已经不是你小时候喝的味道了。”
楚汐垂眸看着地面,半晌,忽的笑了起来:“爸,这是你第一次熬药吧?喝起来甜甜的,像是加了许多红枣。”
楚仁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小汐……我……”
楚汐抬头,带着一脸轻快的笑容:“我妈熬的药都是苦的,从来不会放糖。”
“姐!”楚时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了姐姐。
“行了行了,都多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楚汐揉了揉楚时的脑袋,努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妈。”
说完了这句话,楚汐轻轻拍了拍楚时的背,示意弟弟放开自己,随即看向父亲道:“爸,就送到这儿吧,遗体我已经捐了,毕竟年轻,多少能给医学事业贡献点价值。”
说罢,楚汐径自转身,走向了等在监室外的一众法警。
注射死刑的刑场就设在不远处的监室,随着混合了麻醉剂与肌松药的氯化钾被注入血液,楚汐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楚时泪如雨下。
楚仁定定的看着女儿的尸身,两鬓泛起了道道银丝,仿佛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自始至终,谢芙都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