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雪回答说:“我知道啊,阿竫很优秀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
小伙子你长得眉清目秀的怎么说这种话脸都不带红一下?
明霄不愿意碰桌上的点心,怕那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除了脸她还有什么能勉强拿得出手的?”
陆生雪想都不用想便说:“她是道主。”
这话的嘲讽意味太浓,就差把“您算老几”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狐假虎威仗势欺凤是吧,明霄冷笑,“好小子,现在你就狂吧,有你哭的时候。”
哭也是他自己选的,陆生雪看起来依旧礼貌又含蓄,“承君吉言。”
钟离对气鼓鼓的凤凰道:“你别欺负他了。”
明霄被他俩挤兑得不开心极了,“我可没欺负他,到底谁在欺负他你心里也有数。”
处理杂物本来就该是徒弟的事,都是当师父的神了哪能事事亲力亲为,况且除了不想回应对方的感情外她对陆生雪已经够好,“有数没数都不是你的数,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
明霄气得拿起桌上的点心开始往嘴里塞,浑然已经忘了自己之前拒绝在这里饮食的初心,“懒得理你。”
狗男女,就知道折腾他一个单身凤。
耽于情爱不思进取,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哭着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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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陆生雪在场的时候花神基本都没否认过旁人对他俩关系的揣测,小朋友都这么乖了,何必那么直接地落面子给他难堪,别人说几句又不会少几块肉。
然而一次心软是意外,两次三次乃至次次如此就是必然。花神有时候会觉得陆生雪得寸进尺,但又在对方懵懂无辜的表现下怀疑是自己过于敏感。
花神跟从前一样,陆生雪也表现得如从前一般坦然,不过他开始唤钟离为“阿竫”。
称呼只是一个代号,大家都这么熟了,叫真名还是假名都无所谓,竫娘纠正过几次也就随他去了。
他在无声中占据神灵的领地,像是温吞的水流蔓延过干涸皲裂的土壤。
灼热的烈火会致命,流水也同样引人溺毙,但前者方一生起就引人警惕,后者却能在不声不响中淹没全世界。
然而陆生雪只会将阿竫托举起来,绝不会让她感到半分不适。
花神觉得没必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陆生雪边勾勒着她的画像边说:“因为希望很重要。”
如果没有希望的话,人是活不下去的。
纸张上的女人含情脉脉地望着画外的执笔者,她看谁都这样,哪怕是面对一块毫无知觉的石头。
陆生雪抬头笑望树下的神祗,“阿竫的存在就是希望。”
“我不是希望啊。”花神一如既往地反驳,“希望在你们这些小孩子身上。”
她总是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有多差劲,又反复强调着陆生雪与自己的区别,把所有人都推开,仿佛缩在洞穴里的饥饿鼹鼠般,只要把自己藏起来就不会有谁发现自己的脆弱和无奈。
愣头青幼兽才会毫无警惕心地将自己的伤口袒露出来,闻腥而来的捕猎者只会害她欺她算计她。
花神并不需要谁的同情,更不需要谁的心疼。
竫是从深渊爬到顶端的强悍神祗,别人可以仰望她,可以唾弃她,可以憎恨她,但绝对不能可怜她。
被人可怜是弱者的特权,她杀到今天不是为了讨这样一份嫌的。
哪怕无能为力也得从容以对。
偏偏陆生雪闯进了神祗最隐蔽的自留地中,如果二者相安无事还好,花神可以告诉自己这也算是传承,但这家伙现在闯进来看完觉得不够劲,还想大刀阔斧地改造一番。
今天在角落摆个花瓶,明天在墙上安颗夜明珠,那些改动轻微而无害,竫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只好由着他去。
他不要求回应,只是在偶尔的视线相交中表达出想要亲吻的讯息。
花神侧过头避开对方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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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九尾狐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皮说,“我们都深爱着你。”
竫的其他肢体被钉死在架子上,唯有一颗头颅搁置于桌案,“那你恨我吗?”
烛光照在狐虞脸上映出病态的薄红,他眼眶里满是喜悦,又含着不知缘何而起的泪光,“再恨不过了。”
房间里的光线那么幽微,仿佛天一黑就再也迎不来黎明。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他们都不会向彼此靠近。
九尾狐说:“阿竫,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每一个爱你的人都将成为我。
钟离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神祗不需要睡眠,梦境多为预言,但也在一些少数情况下会做梦。
比如心绪难平,比如外力干涉。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阿虞了,这个名字似乎已经随着岁月淡去,但每当别人问她你究竟有没有爱过谁时,她第一反应是司鸿,随后便会想起九尾狐。
不会日日提起,却是足够深刻,他始终活在花神的心里。
心魔引里。
竫娘走出房间歪头看了看天空,一水银辉就那么无悲无喜地挂在天上供人瞻仰。原本花神也该这样,她孤身走过时光长河,旅途久到连月亮都褪色。
四季于花神之后出现,是这位神祗织造了世间盛衰。
她自己也顺应规则衰败下去。
“你在呼唤我。”
白衣鬼并没有立刻唤回竫的神思,她还是自顾自地仰望着天空,专注得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宿命。
道主也有他们各自的命运,诩渠演算不出,司鸿却一眼就看得清楚。
因为他斩却三尸,再也不沉沦于因果之中。
上中下三尸,令人痴愚,令人烦恼,令人贪图七情六欲。
清静无为,明心见性,斩妄方见真我,耽于声色者皆不得解脱。
“阿虞。”花神坐在窗边很久之后才问,“是你吗?”
白衣鬼似乎也是刚从床上起来,形容都未来得及整理,“不是。我是陆生雪。”
花神漆黑的眼中没有一点光,“我梦见了阿虞,他想用我的头颅盛酒,又说再爱我不过。”
陆生雪慢慢走近,“他不爱你,他只是贪婪。”
花神说:“爱本就贪婪。”
陆生雪仔细注意着她的表情,发现阿竫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妙,“你知道的。爱也是奉献和牺牲。”
花神却道:“那是因为没有能力去占有,如果有足够的力量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如果我跟孤云策一样强,也会想要去拼一拼。可是阿虞……你的爱让我好疼。”
陆生雪说:“我不是他。”
“都一样的。”花神浑身冰凉,她本就没有温度,只是伪装成人类时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
“不一样的。”陆生雪召出九死,将这把镶嵌着他神魂的刀双手奉上,“他想割下你的头颅去盛酒。但我只会为你献上自己的命,只要你想就可以随时杀死我。”
“你也恨我。”花神没有接那把刀,就像她未曾收下对方一次次递过来的真心。
陆生雪清隽的脸上没有惨遭拒绝的失望也没有得以存活的侥幸,他安安静静地望着钟离说:“我只爱你。”
钟离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搭过好几把手,现在轮到他了。
“你总有一天会恨我的。”如果是清醒状态的花神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些,生死太深沉,情爱又太做作,可她的情劫与死劫纠缠成一遭难,裹挟着枯荣道主下坠。
天人五衰,寿命将尽,她的外表依旧光鲜亮丽,心却日益枯萎。
陆生雪向她承诺,“除非你死,否则我永不会恨你。”
花神摸着九死的刀身轻笑道:“我不死,你就无法成圣。”
枯荣道只有一脉,道主也只会有一个,既然她注定要死,那就必须得死。
陆生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九死,神祗的指尖触碰着他的身体,带来的寒意比铁器更冷。
那具柔软的身体本该是温暖的。
他说:“我不走枯荣道就行了。总会有别的方法实现目的,你既然不爱我便不需要为我牺牲。”
花神道:“我既占了生死两极就不可能分离出去,天道不会允许的。”
她的手指划过刀侧的锋刃,陆生雪收手不及还是在上面割出了一道细口。鲜红的血液从其中涌出,仿佛好不容易得以宣泄的泪水,“你应该恨我。”
陆生雪的眼睛太温柔又太干净,厉鬼不该有这样一双眼睛,“你厌烦别人妄自揣测自己,又总是强加自己的意愿到我身上,阿竫,你可真是个坏家伙。”
花神很乐意承认这个,“我本来就是。”
陆生雪却说:“可是阿竫,就算我爱你也不会全然顺着你的心意去做,特别是在你犯错的时候。你需要的是一个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傀儡。”
他说得没错,花神没法反驳。
陆生雪又道:“万年前你没有推演出今天,司鸿同样也没有。既然大家都说不准未来,那为什么不试一试。”
“试试什么?”她已经试过很多方法了,都没有抗衡天道的可能,连养只小野鬼都得偷偷摸摸不让别的神知晓。
陆生雪帮她治愈那处小小的伤口,“试试相信我,我会是你最好的未来。”
花神埋着头沉吟片刻后道:“原来你也这么会骗小姑娘。”
陆生雪摸摸她的头,他很喜欢这个动作,虽然阿竫少有让他得手的时候,“小姑娘试试吧,看我是不是骗你的。”
都聊了这么久,再大的困劲儿也过去了,清醒了几分的钟离擒住他不老实的爪子将陆生雪往屋里带,“那你过来。”
陆生雪当然不会拒绝,这是他们之间的对弈,棋局之上落子无悔,他接受一切或好或坏的结果。
哪怕是真要他的命呢?
陆生雪老老实实地跟着走,结果被钟离一把拉到榻上翻身压住。
将手摸上陆生雪的脸,花神调笑着说:“高兴了?”
陆生雪却道:“你不喜欢不必勉强。”
“刚才撩我的时候这么狂,一到真枪实干的时候又怂了?”花神一边扒拉着他的衣服一边道,“怂也没用,今天非办了你不可。”
别问,别想,别念。
情爱之事本就不讲道理。
试就试,谁怕谁,反正她注定要死,生前哪管身后事,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
凭什么总是她们在受罪?
陆生雪嘴上虽然说着不勉强,却也没有推开她起身,“我只是怕你后悔。”
钟离冷笑一声,“后悔什么?我又不会对你负责,毕竟我是个混蛋,吃完肯定不会认的。”
她能将陆生雪从魔道边缘拉出来一次,就能让陆生雪日后不再沦陷于泥泞之中。然而花神却始终不愿向他许诺爱情。
真让陆生雪成为第二个她或者明霄的话,那也太可怜了。
陆生雪翻身将她反压了过去,轻吻她的眼睛后道:“那我对你负责。”
花神对此嗤之以鼻,“小朋友,你能负什么责?”
不懂事的小东西,就知道说些轻狂的话往她心上撞,花神都已经忍得这么辛苦了这个肉包子还要死命朝狗嘴里冲锋。
条条阳关道,这小野鬼非要在死路上狂奔,既然自己的继承人是个难成大器的,倒不如大家快快乐乐地一起遭殃。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陆生雪承接不了道统,她神身泯灭灵识散却完全归寂于枯荣道中,再等过数万年重新演化出一个新神来。
花神本想用枯荣道的崩溃去与天道做一场豪赌,以自己完全消失作为代价,换天道接受新上位的陆生雪将枯荣变更,给予天地间的死灵一条出路。
但是她的小朋友不同意。
劝也劝过,骂也骂过,怎么都说不听,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将来找明霄硬逼着陆生雪合道吧。
况且死的是自己,难道心里真的没有半分怨怼吗?
怎么可能。
花神虽然活得没意思,但偶尔也会期待一下新的奇迹发生,将她从无聊岁月的泥沼中拖出去。
若真心如死灰,早就斩了三尸规规矩矩当她的道主去了。
陆生雪道:“阿竫,我十五岁便上战场,二十三岁成为一军统帅……或许在你看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但我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钟离被他的声音震得耳朵发痒,她听见小朋友说:“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一直一直赢下去。”
如果时光能够停在那时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