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魂海是破碎阴魂的最终归宿之地，此时受感于整个冥界即将倾塌的哀凉，栖居其中没有意识的灵魂碎片也开始躁动起来，星点般的魂光全都以毫无逻辑的频率开始晃荡，仿佛一群受惊的萤火虫。
皎洁如月的身影踏过这里，与周遭疯狂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里是冥尊的界域，萧涂察觉到他的入侵，下一刻便出现在外来者面前，“你怎么也来了？”
先是钟离，再是这家伙，不该来的都来了，冥界何曾这么热闹过。
陆生雪没功夫跟他客套，开口便直入主题，“钟离呢？”
“你……”萧涂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问出这么一句，他竟然也认识钟离？
“别动她。”他清楚自己对鬼道的执着有多深，这家伙这时提及怕是又有诸般算计。
陆生雪觉得自己真虚伪，这时候装起深情来，早干嘛去了？
萧涂对他同样没什么好印象，如果一个人冒着魂魄撕裂之痛也要剔除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存在的话，就说明被剔除的那部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点残魂总是心里琢磨着什么，浑然一副满肚子坏水的道貌岸然样。
相看两相厌之中，陆生雪又开了口，“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还做什么？
萧涂没好气地回答：“知道，很清楚，开辟鬼道，死路走到最后也有生机。”
这是对方当年说给他的话，如今再原原本本地照抄还给他。
碎魂在游曳中哭泣，无妄之海本就是葬送亡魂的苦海。
避而不出避到最后还是难逃一劫，陆生雪看着那个虚弱的自己一时竟不知该笑还是该骂。整个冥界都陷入杀伐罪业之中，这里哪里还有出路可寻，“这便是你的生机？”
萧涂说：“九幽不容此道，自其气运日盛限制便也越大，冥界倾塌是早晚的事。你也知道这是天地厌弃的极恶之道，死处求生何其艰难。怎么，此时倒是后悔了？”
冥域能撑这么多年本就是奇迹，是他不断强化自身又不断透支自身硬拼来的奇迹。
陆生雪无视他的辩解，“冥界都要塌了，魔道又来掺和一脚，鬼修……以后怕是没有鬼修只有魔修了，萧涂，你这四千多年都是这样随便混过的么？”
萧涂哈了一声，“不做事的人没资格发言。我可没有整天窝在那片山沟里。”
陆生雪羽睫微垂，整个人恍若冰雕，“我离开宿雪谷后很快就会死。”
此刻的飞琼君没有丝毫温度，离开阿离后他就是这样死气沉沉寡淡无趣的人。
二者同源一体，陆生雪不体谅萧涂，萧涂自然也不会听他有什么苦衷，“那还真是难为你拼死赶来冥界跑一趟，你就是特意来说风凉话的么？”
“是钟离一直在保护我。”陆生雪却没在意他的挑衅，自顾自地说道，“她因为你修了鬼道。”
萧涂将心里所有的动容都忽视掉，哪怕面对自己也要撑出一副无情样，“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记挂于心，你何曾是这样的人。”
若真是重情重义之人也不会将前尘往事断个干净。一个对自己都能狠下心肠去彻底斩断过往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善类。
陆生雪没有反驳，反而对他说：“别再拉着她往下沉了。”
萧涂嗤笑，“那是我们之间的事。”
他会处理好那些不合时宜的情意，这家伙休想插手。
陆生雪忍住想要拔刀的冲动，“你知道她究竟是谁吗？”
这话听起来倒像另有隐情，萧涂揣测着他们莫非是旧识，却又不想在陆生雪面前露怯，“当然知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质问我与长离仙的抉择？”
陆生雪没想到自己能够又蠢又狂到这个地步，“你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走了一条绝路还要拖阿离下水。”
他对立道其实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当年都没能成事，如今多了魔道干涉更是难上加难。
萧涂发现了盲点，惊讶地说：“阿离？叫得好亲近啊。你该不会是喜欢她吧，你也会有喜欢这种感情？”
他一转念便想起了那个名字，“陆生雪？”
师父曾用这个名字试探过自己，他还以为这是哪个厉鬼的真名。
如果钟离一开始就因这家伙而来，那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深情就根本不是付予自己。
陆生雪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萧涂，你跟她不是一路人，别再拉着她往下沉了。”
萧涂却不愿轻易放过，“你真的是陆生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陆生雪神色沉冷，“重要的是你不该伤害她。”
萧涂恶意地笑起来，“若是我不呢。我偏要吊着她不放手，你又能怎么办？”
对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钟离是为他入的鬼道，这家伙根本劝不住。
事已至此，便当她爱的人是自己吧。
师父说自己是来这无救苦地之中渡劫，她的劫必然是与鬼道有关。现在就算他愿意放手也没用，劫数未尽危险就不会过去。
陆生雪召出九死，“那就只能杀了你。”
这世上没有比阿离更重要的人，包括他自己。
世间乱象骤起，他不能再为一己私欲拘着道主。
那是阿离啊，那么骄傲的神灵，怎能让她去品味无能为力的憾恨。
祂生而美丽强大又高高在上。
“区区残魂也胆敢挑衅？”如今的境地并不允许他们窝里斗，但萧涂心知拖延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倒不如赌一把。
赌过去的自己于鬼道上的造诣。
自己为什么要斩前尘？
萧涂不清楚缘由，他是无名无姓没有过往的孤魂，唯一知晓的事只有不立道就会死。
陆生雪持刀开战，“没有记忆，你又能完整得到哪里去？”
无妄之海的残魂为这番气势所压皆尽退避，灵魂汇成的光海如浪潮般退去。
他们并不为骤然降临的黑暗困扰，鬼修总是习惯于潜藏在阴影里。
三阳上浮而成天，日由阳孕，鬼者属阴。更何况天道厌弃鬼类，光明更不会眷顾他们。
陆生雪在光中待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忘自己究竟是谁。
他只是舍不得那点温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