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作盾,引力为网。
钟离方才勉强抵挡住对手袭击就发现极冻寒霜从背后呼啸而起,她原以为是酣战的神灵施展法术,正欲防范自后而来的偷袭,结果看到那些风雪径直蚕食起东旭的身体。
血液从冻裂的伤口透出,未至流泻又被冻住,如刀片般的疾风擦刮过身体。她看见东旭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方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景象。神灵张开嘴想说什么,话语尚未出口就破碎成鲜红的冰晶。
随后钟离察觉到脊背一寒,阴影自上方投下,她本该挣扎,却在嗅到徒弟气息的时候放松紧绷的神经。
看着因主人死去而慢慢坍塌的沧海神境,钟离轻声地问了句,“何至于此?”
打一场后将误会解开就行了,又何必真的斗杀呢。
凉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般紧密贴近的姿势下钟离甚至能感觉到他笑出声时胸膛的微微颤动。
他说:“他们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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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肉从焦臭变得光洁,又从平整变得破烂,人置无间火中所见所闻俱为恶声恶色,痛苦心酸万毒缠身。
钟离知道身体里的怨魂在这样的熏染下又要开始折腾,她只好分心去想些别的事情来抵抗他们牵引出的无边恨意。
“狱纵横八万四千由旬,身形遍满其中而无间隙。”
萧涂便是从这样的业火之中炼化出来的么……
身感体受无不苦,须臾弹指尽磋磨,时时刻刻都要忍耐灼热焚烧,这里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
她尚能随时抽身而去,可是萧涂呢……
当年的萧涂又能去哪里?
寄生体内的恶鬼察觉到主人神思涌动,想要进一步迷惑她的感识,便在血域之中闹得更凶。
钟离恍惚间听到他们说,“放手吧,何必与自己为难?”
内外皆是辛酸苦恼,没有人能在此间得到解脱。
神也不行。
钟离一遍又一遍无声地默念着,“陆生雪,陆生雪……”
那是她的红尘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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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是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山谷里面被灵泉仙土精心泡大的。
养长离花的人待她极好,日日守候着盼过几千年才终于令小种子发了芽。钟离在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生灵就是飞琼君,后来的生活里也总是与他待在一起。
飞琼君名为陆生雪,是位清正温雅的模范好仙君。
年幼的长离花虽然没见过多少人神妖魔,但对比谷中其他飞禽走兽花妖木灵,她认定陆仙君就是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存在。
温柔到哪怕钟离跟他用同一张脸都不会生气的存在。
和人间故事传说相反,真正的异族其实不大爱化作人形。若非确有必要根本不会舍了自己惯用的本相变成人类。只是花的形态挪动起来比较麻烦,钟离喜欢的陆仙君平日里又惯于化为人形。
当陆生雪推门进屋看到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时明显表现得有几分惊讶。可那身上灵气息泽分明是他那娇养的长离花。
“阿离。”他对长离花从来没有脾气,自然也不会计较这种心血来潮的小事。
长离花高高兴兴黏上来,像是以撒娇入道似的,看起来百般无赖千般可爱。
其实陆生雪看着自己的脸做出这些娇憨情态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但是阿离开心就好。
钟离大多数时候不用脑子,毕竟生而为花也没长脑子可以用,但他在某些方面警觉得惊人。
敏锐的长离花看出陆仙君在面对自己的人形时有些不自在。
为什么会不自在?他的化形明明很完美,与陆仙君站在一起时就像书上所说的孪生兄弟一般。
第一次化形就这么相似,陆仙君怎么还会不高兴?
钟离将少花心事跟狐朋狗友一讲,狐狸精善解人意道:“你有病啊变成仙君的样子,别说他不高兴,我们看着都慎得慌。”
长离花一脸懵,“他最好看啊,不然我总不能变成你吧,毛嘴尖脸的丑死了。”
同样毛嘴尖脸的野狗精嫌弃道:“想象一下,如果有株跟你长得一样的花又与你栽在同一片土里,你会是什么感觉?”
钟离想了想说:“不可能,这里就我长这样。”
狐狸精恨他真是截愚笨木头,“你能化作仙君的样子,别的花也能化作你的样子。”
长离花想象着有别的花装成他的样子讨得仙君喜爱,从此与自己栽在同一块地里,享受着他的仙土灵泉,仙君同时照顾他们俩……
钟离激动地恶狠狠道:“我撕烂他的根!”
但又一转念……如果是仙君变作长离花形跟他枝叶相贴的话……
想……想开花。
“你表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恶心啊……”狐衍的毛脸皱成一团,“真的,换个化形吧,别糟蹋人飞琼君了。”
披着陆仙君皮囊的钟离苦恼道:“那变成什么样子啊?”
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各类物种百态千奇,要跟人型的陆仙君看起来般配和谐,肯定还是得化为人身。
他没见过别的人族,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知道了化为仙君的外貌有失妥当,也不知道该换成什么模样才好。
狐衍狭长的双眼一眯,两只前爪揣在身下气定神闲道:“你自己改改身上的形态调出个新人样出来呗。”
“我看你是在为难我小长离。”
跟两只年纪不大的走兽探讨变人这种复杂活动肯定折腾不出个所以然来,求狐不如求己,最终还得自己想办法。
钟离连脑子都没有更不可能生出七窍玲珑心,凭空捏出一个人身这种事对她而言过于困难。绞尽脑汁之下要么塑得身娇头大像是骷髅架子上顶着个大铁锤,要么身圆手短活像只金丝鼠,反正怎么弄都弄不协调,于是只好跑到飞琼君的书斋里,试图沾点文气,让自己变聪明些。
磨蹭半天也没搞出合适的花样,钟离转而奔往飞琼君卧房里躺到人家床上,试图沾些仙君的聪明气。
“诶……好难哦。”
捏人型好难哦,为什么陆生雪喜欢做人啊。
当株花不好吗?
钟离挣扎许久还是没个章程,谁知唉声叹气之间一扭头又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副画。
以往总是被忽视的,今日却解了燃眉之急。
画上是个栩栩如生的女人,发若流瀑,目似点漆,朱唇但含三分意,眉梢又诉七分情。她坐在枯树下专注又深情地注视着画外的人。
明明是副冬景,钟离却仿佛看到了春草萋萋芳华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