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微不足道的名誉
“不过虽然没死,却也离死差不多了。”薛城说话实在是大喘气。
言嵘没听到这句他补充的话,满脑子都回荡着关百初没死的消息,他没死?太好了,她还有机会救他!
高兴的情绪刚刚漫上脑海,却听薛城继续道,“公主看来心里很在意那个侍卫的死活啊,莫非你同他还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关系?”他说话声音高了一些,逼迫言嵘回过神打起精神。
她脸上惊喜难抑的神色就差直接告诉别人她完全知晓刺杀一事,薛城不得不板着脸提醒了她一句,“我看公主心情甚好,不如就将此事办了吧,来人把刺客们带上来!”
言嵘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禁军移动,直到浑身血迹的关百初和另外两个刺客一同被带上来。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染得囚衣血迹斑斑,禁军拎起他的胳膊一左一右架着他上前,那两个禁军士兵高大伟岸,完全看不出拖着的人是醒着还是昏死过去了,他们绕过长廊,一直走向了凉亭对侧的假山。
假山距离凉亭尚有距离,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那边去?
渡衣很快呈上了一个木箱,言嵘认出是自己曾在库房之看见的那个,里面是一把弓。薛城是让她拿着这把弓杀了关百初?
“这是什么?”言嵘缓慢开口。
“今日是公主的生辰,所以本王特意为你打造了一把良弓作为生辰礼物,刀剑一流皆需近身,肮脏之血恐污了公主礼服,所以这把弓再合适不过了。”
“逸王殿下该记得,言嵘不善此道。”
“如果公主指的是技术不佳无法一击即,那不必担心,本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不说百步穿杨,至少杀几个刺客是绰绰有余的了。如果公主指的是大病之后拉不动弓弦,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这把弓是本王特意为你打造,弓弦乃是罕见天蚕丝,公主绝对拉得动。”
“逸王殿下想得倒是周到啊,”言嵘淡笑了一下,“看来我是非杀人不可了?”薛城扬眉不置可否。
“若我不肯呢,殿下难道要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你呢,本王就是再不济也得怜香惜玉对不对,公主不肯自然是底下人做的不好,当然是惩罚他们了。”
禁军在带上关百初他们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押来了一群人,他们大多身着大梁服饰,反手被缚却不肯弯膝,被禁军硬逼着才算跪倒。
本来已经放走长歌,言嵘不觉得他还有什么可以威胁自己,可没想到自己到底是低估了他不要脸的程度,或者说低估了他求生的欲望。他居然抓来了这些大梁人!无凭无据抓人,可真是薛城的风格,太不守规矩了!
“他们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怎么惹到了逸王殿下?”言嵘在桌面下捏紧了自己的手,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波澜。居然拿她大梁在大虞境内的百姓来要挟她,他们何罪之有?为了逼她就范、保住自己锦绣前程,他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这歹毒心肠,如何能和大梁相提并论?
“他们倒卖货物肆意定价,违反了大虞的市场规则,而且还被查出了售卖假冒劣质产品,证据确凿,危害大虞的事情本王都管得。”
“那就秉公执法,按大虞律法处置!何必让他们跪在这里肆意羞辱?我大梁商贾从来遵纪守法安分守己,定是你故意栽赃陷害!”言嵘被他的话气得直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薛城。
“大虞律法,呵,”薛城冷笑了一声,“公主恐怕不知道,陛下已经将修改大虞律法的任务交由本王了,”虽然只是协理,没啥实权,“那本王,就代表了律法,现在本王让他们跪,他们如何不跪?”
“好一个你就代表了律法,国无律法监管只凭个人喜恶,法之难言,必将国无宁日!”
“只凭个人喜恶?公主莫要血口喷人,公主高高在上的几时看过民间疾苦,你知道百姓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知道他们哪几天收成不好容易吃不上饭交不起赋税吗,知道商贾做生意被打压的沉重赋税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要为他们好。
可你独有一颗为民之心却没有实际行动,甚至都没有深入他们的生活考察过,你做的再好又怎么样,百姓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不知道你为他们牺牲操劳,你有什么做得不好之处甚至不会谅解你,反而只会觉得你贪赃枉法不可一世,更加恨你!”
“我,”言嵘有些对不上来,她好像的确没有机会深入了解过,可是那又怎么样,她所做的又不是为了取得百姓的欣赏或爱戴,她并无所图啊,做得好与不好、得不得到赞赏都无甚要紧,她也无意与薛城进行所谓的诡辩游戏,“即便如此,他们是大梁子民,自然有我王兄管教,再不济也轮不到你!”
“那就不劳您操心了,本王不仅要他们跪,我还要拿他们玩个游戏。”言嵘不觉得百姓了解他们的付出重要,可是事实向来如他所说,那些百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信仰和气节,他们目光短浅,只能看得到表面的东西,稍微深入一些的道理他们就不明白了。不是他们天性愚钝,而是他们所站的位置太低,阶级决定了他们看不到高处的风景和难处,也注定只能困在他们所在的阶层里惶惶度日。
这样的人只能由他们来统治,你如果给了他们太多的自由,他们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指责你、批评你的所做所为,因为他们自以为自己站到了更高处。这帮愚蠢的东西也值得么?
“什么游戏?”言嵘不知道他心所想,只是开始担心那些大梁商贾。
薛城站起来走至凉亭边,“公主不是不肯么,那本王就数十个数,公主若是执意不改变主意的话,那就从这边这个人开始,一个数杀一个人,杀完为止。”
“薛城你别欺人太甚!”言嵘浑身都在冒着冷汗,薛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和那个初见时聒噪率直的薛城判若两人了。
“处理掉这些刺客或者看着本王处理掉那些商贾,两条路给公主说清楚了,那就请公主自己抉择了,不过公主得思考得快一些,本王可没那么多耐心。”薛城说罢就从木箱取出了弓箭,对着假山比划,天蚕丝的弓弦在阳光底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这样珍贵的弦、宝贵的弓,第一次开弓竟是他为了逼迫自己心爱的女子。
“这两个,我一个都不会做。”言嵘,“我选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薛城疑惑地看向她,“哪里还有第三条路。”言嵘不动声色,迅速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枚玉簪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毫不犹豫地戳了下去,饶是薛城眼疾手快地从她手抢走玉簪还是被她刺了一个窟窿出来,鲜血顿时潺潺往外冒出来。
薛城愤怒地丢开玉簪,无视了她略带些得逞意味的眼神,抓着她肩膀,拿手帕死命按住她脖子止血,“这就是你所谓的第三条路?堂堂嫡长公主竟也是个没种的,遇到事情只会想一死了之,好啊,你想死得轻轻松松,那本王承诺你,等会就送在场所有的大梁人全部上西天!给你下黄泉作伴,如此倚仗公主可还满意?”
“你……”言嵘有话想说却碍于伤势无法如愿。“传太医来,真想自杀就该带把匕首刺进肋下三寸才是,你的伤口不深暂时死不了!”劝住了言嵘,薛城便丢开按住手帕的手独自走开去,拿过那把弓搭上箭便连连射出三箭,带着火气的这三箭几乎要把其一个刺客的脖子射穿折断。
他想不到言嵘会走极端,幸好他拦得快,再慢一些恐怕就真的如她所愿了,回想起来他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握弓的手也忍不住发抖,要不是血腥场面顿时引起了在场那些大梁商贾的恐慌,恐怕还瞒不住他那一瞬的心慌,那些大梁人看到言嵘站在那里便开始呼唤她说着公主救我,薛城冷笑着把弓递过去,“要么你来,要么本王亲自来,你自己选。”
肋下三寸不足致命,希望他的提醒被她听进去了。
他们在期盼地望着言嵘,可言嵘还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觉得心酸难忍,她不会武功无法带着他们突围离开,也想不到两全之法能够同时救下关百初和他们,甚至如今连死也不敢了。她到底是个不够聪明也不够狠心的人,要是此刻皇祖父或者王兄在就好了,那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就想直接撂了担子不干了,可是她不能,如今只有她自己陷在此处,不得不面对最为惨淡的命运,幸好昨天已经送走了长歌,起码能逃出去一个。
大梁从不亏欠百姓,保护他们是大梁言氏的祖训,言嵘日夜谨记莫不敢忘。如今一边是大梁的商贾,一边是关百初,他们都是百姓让她如何抉择啊。
宁负亲友,不负百姓,关百初跟在她身边多时,在她心里早就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好友,更何况他曾出身大梁镇北军,言嵘这么想着,心便已经有了决断。
杀了关百初才能救下这些商贾,尽管自己内心会备受煎熬,也得不到他们的原谅。可若她不动手,死的就会是他们所有人。但她一旦动手,在场的那些商贾便会彻底失去对她、甚至是对大梁言氏的敬畏与尊敬,他们遇到危险的刹那第一时间就会来寻求大梁言氏的庇护,延续百年的习惯竟要在她手断了。
可也只有她动手才能最大程度的减轻关百初他们的痛苦,到那样的境地里死去会比苟延残喘幸福。那么,就让所有的指责与谩骂都冲她来吧,名誉比起这些并不重要,若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名誉,那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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