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乃当日康熙在世时所赐,且以雍正自号圆明居士命名,自始为雍正所喜爱。登基以后,更是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圆明园起居,连同上朝、处理政事,都在此处。前些日子皇后说要往园子里来,雍正欣然同意,自己也跟着住了过来。
弘历听着几位大臣的话,想来今日的政事也差不多了,正盘算着一会儿去皇额娘那里请安,顺便看看景娴。好几日不见,也不知道景娴好不好,他还真有些想念。
谁知道好容易散了朝会,弘历和弘昼却被单独留下了。他们入朝不久,雍正平日也多有提点,想来又是有什么话要嘱咐。大约是最近表现不错,雍正难得没有为难他们兄弟,只挑着最近朝中几件大事提点几句。末了又说起今年调任两淮盐运使的高斌,难得夸了两句,让弘历和弘昼动起了心思。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去给皇后请了安再走吧。”雍正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兄弟两退出来,相视一笑,便往后头去了。
“四哥,听说这位高大人才上任不久便给了两淮一个下马威,如今更是在江南如鱼得水,难怪皇阿玛如此倚重。”
“高大人自然是有真才实干的,要不皇阿玛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盐务交于他。”
弘昼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说起来,这高大人也算四哥的半个老丈人吧,四哥好福气啊。”
这话却过了,弘历也不生气,似笑非笑的看着弘昼:“怎么,五弟羡慕了,要不去和皇阿玛说说,下回给你指个厉害的侧福晋?你府上,仿佛一位侧福晋都还没有吧。”
“别别,我哪儿有四哥的福气啊,可消受不起。听我家福晋说,小四嫂如今就同皇额娘住在园子里,想来四哥早有打算去给皇额娘请安。”
弘历笑容一滞,片刻又恢复了:“什么小四嫂,你这滑头。给皇额娘请安是本分,倒是五弟,一会儿肯定要带着弟妹一块回去,还是快些走吧。”
他们兄弟二人关系微妙,但面上向来是亲厚有加,尤其是弘昼,说话荤素不忌,常常拿这些事打趣弘历。只是自从他娶了乌札库氏,竟也收了心性,许久不拿这些玩笑,今儿也不知怎么偏又提起来了。
弘历自顾自的在前头走着,刚刚皇阿玛特意提起高斌,也不知是不是在提醒他。这高家,用好了就是忠臣良将,可一旦出了差错,也能让他万劫不复。立高氏为侧福晋,已经是他目前能做出的最大让步,皇阿玛以为他被高氏所惑,却不知道他也时刻清醒着。不过,想起最近高氏的异常,弘历转着手上的扳指,打算回头找太医问一问。明明已经用了药,竟然还能怀上,可真是见鬼了。
弘昼见他满腹心事,也不再打扰。别人要避讳,说话的时候连一字一句都要再三斟酌,而他偏偏“口无遮拦”,就连高家的事也毫不遮掩的在四哥面前提及,竟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兄弟两再无话,一心只想快些去给皇后请安,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嬷嬷,皇额娘这会儿歇晌?”弘历和弘昼都有些不敢相信,不早不晚的,皇额娘什么时候也这样懒散了,难不成身体不适?
李嬷嬷笑着回道:“回两位王爷的话,皇后娘娘自从来了园子散心,心情愉悦许多,又没有宫务缠身,便有些发懒。先时四公主和五福晋过来,陪着说了会儿话,因此有些乏了,便去歇着了。”
弘昼听了急吼吼的开口:“原来是这样,我说皇额娘可从没有这样过。对了,嬷嬷说四妹妹和福晋来了,这会人在哪呢,回去没有?”
“回王爷的话,四公主和五福晋还未回去,正同侧福晋说话呢,就在东厢房。”
弘历想了想,便道:“嬷嬷,既然皇额娘在歇觉,咱们也就不在这儿叨扰了,烦请嬷嬷把她们请出来,就去外头的亭子里坐坐便好。”
李嬷嬷颔首称是,便进去通报。
三人携手而来,四公主老远见到两位哥哥便唤他们:“四哥,五哥,今儿可真是巧,在这里碰上了。”
弘历道:“原是来给皇额娘请安,没成想四妹妹也在这。前几日见到额驸,还说起妹妹这几日心里不痛快,这会儿看起来倒是不像额驸所言。”
弘昼大咧咧的说道:“四哥你也忒不识风情,四妹妹必定是同额驸闹矛盾了,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哪能到现在还生气啊。”
乌札库氏赶紧拉拉弘昼的袖子,示意他闭嘴。这位爷说起话来不管不顾,有时候竟一点王爷的样子也没有,太粗鄙了些。在自家也就算了,这会儿当着大家的面,真真丢人。
弘历见景娴站在后头掩嘴而笑,心里也舒畅不少,竟没有怪弘昼。弘昼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拉着自家福晋要走。
和惠也明白过来,跟着一块儿走了:“五嫂等等我,咱们可是一块儿来的,别只顾着五哥啊。”
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景娴忽然有些尴尬,向着弘历微微一福:“爷。”
弘历痴痴的看着她,不过几日,景娴的身上却有多出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比之在宫里时多了一份灵动和韵致。
“来,咱们坐下说说话。”
景娴顺从的把手放进弘历的大手中,任由他牵着,挨着他坐下。
“这几日可好,太医把过脉了不曾?”
“昨儿太医才看过,说一切都好,安胎药也不用再吃了。”
弘历用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打转,半晌才道:“那便好,看来还是这里好,我瞧你气色红润,还胖了些。”
景娴不好意思的低垂着头,皇后娘娘对她实在体贴,不仅言语间宽慰她,还特意命人每日炖了滋补的汤膳,不过几日原本一张瓜子脸就有些圆润。
亭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弘历却并不觉得突兀和尴尬。从前那个倔强好胜的丫头,在他身边的一年里,渐渐变得安静,他有些心疼,却享受这样的沉默。不管是在宫里宫外,他应付着无数讨好巴结的人,还要防范心口不一的小人,有时候一天下来,不管再好听的奉承话都觉得刺耳和聒噪。只有在景娴身边,只要他不说话,她也不会开口,更难得是两人在这样无声的环境中还能安然处之。吴书来曾经问过他,为何去了侧福晋那里,又一句话不说的走了。弘历笑而不语,总不能说,他就是想去清静清静吧。
一阵风吹来,景娴冷不防瑟缩了一下,连带着被弘历握住的手也跟着抖了抖。弘历这才惊醒,竟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了。
“起风了,回吧。”
景娴依旧安静而乖巧的跟在弘历身边,盯着仍旧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心底划过一丝诧异。
将景娴送回房里,弘历也并没多做停留的打算:“若要出去,多穿件衣裳,或是让他们带着披风。如今虽然暖和起来了,风一吹还有些冷,你自个保重身子。”
大概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吧,景娴这样想着,难得真诚的笑着,右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知道了,谢爷关心,听皇额娘说您最近部里事情多,不比从前,您也保重身体。”
弘历伸出手去,也想摸摸她的肚子,只是身旁许多奴才在,便作罢了,反而举高了,替她撩起鬓发,又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爷走了,你们好生伺候着。”
“嗻。”众人恭敬的低首行礼。
景娴看着他的背影,被弘历捂得暖暖的左手摸着红得发烫的脸颊,他们是夫妻,有过比这更加亲密的接触,可景娴就是觉得刚刚那一刻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