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刚鬣叹了一口气,在那一刻,饶是以他百年的道行,都差点失足,掉进了那两汪清澈的泉眼里。
什么菩萨的告诫,什么千秋大梦,人妖殊途,都被抛在脑后。
他几乎,差一点就要回答了。
但下一刻,“小猪”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两人的双眼对望时,高翠兰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一身红装。
而猪刚鬣,也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个穿着布衣的汉子。
一个人。
于是他的眼神一闪,迅速黯淡下去,赶紧避开了高翠兰的视线。
再回想起那时,仿佛刚看到彩虹,就迅速被现实揉碎在浮藻间,沉淀到了湖底。
想起当年在猪圈里的生活,陈年旧事一幕幕接踵而来,只剩下心底的叹息声。
人妖殊途,终究不是一路人。
……
于是从第二年的春节过后,猪刚鬣不再像以前那样,陪着三小姐说话,或者偷偷跑出去踏青,大多数时候,他都会有意的避开高翠兰。
平日里变得暴饮暴食,吃的越来越多,很快身体也更加肥胖。
虽然干的活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之前更多。
但最重要的是,他还主动松开了法力,易容的容貌渐渐消散,他一天比一天更加像猪,真正的猪…
如果说猪刚鬣此举,带着些壮士断腕,当断则断的决绝意味。
那在高翠兰身上,就是莫名其妙的疏远了。
这个可可爱爱,从小惹人怜爱的三小姐,怎么也想不到原因。
为什么“小猪”,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怎么也不理人了。
女人的心是最敏感的,几乎在对方避开目光,避而不答的那一瞬间,高翠兰就察觉到了不对。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又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
她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心性其实很成熟,从小就喜欢自己思考问题,所以早早的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做的比说的重要”。
有时候只需要小小一个举动,便能胜过千言万语。
高翠兰没有问“小猪”为什么这样做,在那之后,又为什么不理自己。
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的这些疑问,猪刚鬣每一个动作,其实都是最直接、最明了的答案。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猪”和家里人的矛盾越来越大,甚至连体型、样貌都发生了变化。
这个涉世未深的三小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月高悬,柔白的月光打在窗台,后房的帷帐里,高翠兰眼中尽是茫然。
村庄外的山头上,猪刚鬣仰面躺在山丘上,望着看不到边际的夜空。
三年前他便是躺在这里,接受了观音菩萨的告诫。
如今眼见高老庄发展的越来越好,平地起势,周围的景象早已不复当年。
“俺老猪这番…也算够意思了吧?”
他好像在问自己,只是四周一片寂寥。
剩下黑夜无垠,月光摇又晃。
……
两边人影相望隔山海,而中间的唐僧师徒二人,他们对于“粮食问题”的困惑,也逐渐解开了。
高太公还说到,这个猪妖经常说,他似乎是天蓬元帅转世,大有来头,怪不得法力高强,还能腾云驾雾。
“天蓬元帅……”大圣沉吟不语,他好像没什么印象。
“悟空,你对天界比较熟悉,这天蓬元帅是个何许人也?”唐僧问道。
“在天庭时,好像是听说过,有个天蓬元帅被三司会审……”。
“其他的,俺老孙也不知道,这天庭里的神仙太多了,哪里能都认识,也许是这五百年来被贬下凡的家伙吧”,孙悟空有些没好气的回答道。
不管这货是不是什么天蓬元帅,他都没什么好感,恨不得揍他一顿。
若是按照高太公所说的,那这个猪刚鬣也太丢人了。
堂堂一个神仙下凡,虽然投胎成了猪妖,但怎么也是半个神仙。
跑到这普通百姓家里,作威作福也就算了,居然还玩起逼婚来了,又是个什么本事?
“你们且放心,这家伙就交给俺老孙,保管还你家太平!”大圣拍着胸脯道。
唐僧忍不住提醒:“观音大士给我们的指示里说过,这是你未来的师弟,倘若下手,切记还是要小心一些”。
于是他们便想了一个计策,让孙悟空去高翠兰的房间里,以变化之术变成高翠兰的样子,守株待兔,坐等这个猪刚鬣自投罗网。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有些许意外。
当大圣前去换高翠兰时,这女娃却有些不情愿。
“父亲我不走,我相信小猪,他不会伤害我的”。
高太公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还为这猪妖说话,一下子气得火冒三丈:“你休要胡言乱语,赶紧把位子让出来,别耽误了高僧降妖除魔!”
庄主一声令下,几个家丁立刻涌上来,强制性的把三小姐抬了下去……
“如此,便有劳高僧了!”高太公向唐僧师徒二人作揖道。
“无妨无妨,不过小事一桩罢了”,大圣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于是自己坐在婚床上,摇身一变,样子顿时变的和刚才的高翠兰一模一样。
“这头色猪,这次看你往哪儿跑”。
不过猪刚鬣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过了几个时辰,他直接回了高老庄,“扑通”一声,便拜倒在唐僧袈裟旁。
“孽徒猪刚鬣,拜见师父!”
跪倒在地上,头也不抬,他终究没有像之前构想的那样,走进后房,去见那个人。
猪刚鬣额头及地,身体稳稳地伏在地面上,脸朝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此时的他,正死死的闭着眼睛。
说来也可笑,有些曾经深信不疑的,总会随着时间动摇,而有些曾经认为根本没有的,却隐隐发现,它确确实实存在着。
有些朝夕相处的人,或事,原来也在不经意间溜走,变了最初的模样。
猪刚鬣不愿意去面对“小猪”,就连小猪,此时也不敢睁眼,看看高翠兰了。
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头死死地抵住地面,表情仿佛割袍断义般决绝。
“恳请师父,赐我新名!”